我叫不紧张

舒小惠

小时候，很希望生病，这样，不仅家里好吃的全归你，旁边副食商店里好吃的也全归你，比如人间美味——桔子罐头，那时候，橘子罐头可是高档奢侈品，属于受亲访友送的礼品，还有的就是家里孩子生病了，也可以享受的特权。可惜，一直到二十岁以前，我一直是活蹦乱跳的，所以，只有望橘兴叹。


后来，桔子罐头不是什么稀罕物了，想吃就可以买来吃，可是，雷锋叔叔说过：生活要向低标准看齐，工作要向高标准看齐。我们小时候天天被告知，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在受苦，那么，在没有生病的情况下也就没有理由吃桔子罐头。


量变到质变是个积累的过程，尽管很漫长，终究会发生。在我向往了几十年以后，在我做了不少坏事之后，天理昭昭，我终于如愿以偿沦为一个病人，也最终后悔：吃桔子罐头付出的代价太大。


“明早八点手术。今天做术前准备，一会儿护士来备皮，晚餐不要进食，7点半灌肠，晚上好好休息……”即将主刀的女医生亲切地对我说。


备皮？我惊恐万状，后来才知道是剃毛，还以为是要割掉一块皮。


躺在病床上，我的后脖梗有些发硬。


要是我在手术台上下不来，我还没和人告别呢，我的股票还没解套呢，我四季度的党费还没交呢，冰箱里还有块大排骨没来得及吃，刚买的布拉吉一次都没穿……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屁股上挨了一针安定，遂迷，不复得路。


早上被推出病房的时候，老伴说：别紧张，一会就完了，我在外面等你。我点点头：嗯嗯，我叫不紧张。然后目光坚毅，双拳紧握。进电梯，下楼，出电梯，转弯，进电梯，上楼，出电梯，进楼道……一群人推着我，脚步声，车轮的唧唧嘎嘎声，一路经过，无数人相送，身上落满了怜悯目光，妈的，我凭啥要大义凛然，临危不惧啊！在进手术室的一刹那，我终于现眼，挥舞双手：我害怕啊……护士不由分说，把我的手塞进被子里：不要着凉！


进了手术室，护士们掀开被子，把我抬上案板，撩开衣服，露出肚皮，清洗消毒，为避免过于痛苦挣扎，扳过身来，打上足够麻翻一头牛的麻药，片刻，耳边传来霍霍磨刀的声音。


在等待麻醉生效的期间，蓦然发现旁边还有一台手术在进行中，一群蓝衣蓝帽的人围着一个老头的肚子在捣鼓，有个大概是主刀的人说：这还有一块，再翻翻那边看……我骇然，忙问身边的护士：那在做什么？曰：结肠息肉摘除。


突然想起王小波写的一个故事。他插队的时候，有个人得了阑尾炎做手术，肚子打开后，一群医生把肠子翻来覆去了个遍，找了几个小时也没找到阑尾在哪里，眼看着天快黑了，还没电呢。病人急了，干脆撩开中间隔着的白布，自己也加入到找阑尾中去，终于在天黑前把阑尾找到割了。


旁边的老头肠子上不知有多少息肉，医生要翻捡多长时间才能找完呢？我肚子里照过彩超了，只有一个瘤子，应该好找，不需要我亲自上手。


恍惚间，一个穿蓝围裙的母夜叉拿起菜刀，手指按探着我的肚皮：这小蹄子细皮嫩肉得紧，做人肉包子正好，就是有点骚味，调馅时须多放点胡椒。我忙说：我都豆腐渣了，老得很。母夜叉狞笑：别急，马上给你放血。我闻言昏死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眼前一个吊瓶，一根线连下来通向我，不用想我还活着，左右看看，我回病房了，庆幸自己没被做了人肉包子，同时庆幸自己没被麻傻掉。


随后的几天实在乏善可陈，除了无处不在的疼痛外，那些实习小护士们勤劳无比，在病房里川流不息，一天量十遍体温、测二十遍血压、查三十遍尿量、用我的手背做扎针的实验田……


三十八床，我给你换药。那个小实习医生端个半黄的白布包坐到我床前，打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撕下我肚皮上的胶布，往上刷碘酒：伤口愈合得很好，过几天就可以拆线了。


哦，是你给我拆线吗？他的脸很白净，戴着细细的金边眼镜，手指纤长。


嗯，是。一坨棉花球掉到我的衣服上，黄色的液体迅速洇开来。小实习医生顿时有点手忙脚乱：啊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我……这个……很容易洗掉……要是疼，你就告诉我。


没关系。


小实习医生局促地笑了。年轻，腼腆，一口雪白的牙齿。年轻真好，有点错误都不必遭受责备。


四天滴水未进，举起的手臂瘦骨伶仃，手背乌青一片。我说：刚才那小医生的槽牙里有片菜叶呢。老伴说：不怕，咱好了就吃大排骨，把失去的损失再夺回来！


我瘪瘪嘴：我要吃桔子罐头。


（十几年前旧作）

小明五羊

还真是，小时候生病，桔子罐头，山楂罐头，都可以顶药吃，吃了真好了。
如今我还依旧拿冰糖雪梨罐头治疗嗓子痛。还管用。

诗情画意过一生

还有黄桃罐头，也是感冒时候最可爱的良药。

秦鲁子

桔子、黄桃罐头，在七八十年代，确实金贵。

深红荆棘

橘子罐头，小时候只有发烧感冒痊愈后，家长才会买，印象最深的是盖子很难打开，妈妈用菜刀慢慢剖开。

雷锋那句话真是坑爹，凭啥生活要向低标准看齐？你腕上手表哪来的？

李熙

吓我一跳，原来是十几年前的事情，还好。
现在大美丽又活蹦乱跳的了，橘子罐头，早就不想吃了，要换着花样吃更多的美食了。

文字好生动活泼，质朴自然，看后让人忍俊不禁又感慨万千，足见大美丽文字的魅力。

砖家

看来童年的生活都是相似的
我小时候也是如此
不管什么病
一瓶罐头就搞定了

花若叶

身体不算强壮，却一路平稳过来，希望一直都好，谢天谢地谢父母啊。

深红荆棘

是啊，橘子罐头的汁水最甘甜，可惜现在看来，全都是添加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