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风扫落叶 于 2025-3-22 06:58 编辑
在当年父亲他们的那座战备医院里，有很多人物都是难忘的，冯广林大爷属于其中的一位。
先说，冯广林这不是大爷的名字，所以有这个称谓，是因为老冯大爷脸上有麻子，父亲他们同事里也都不怎么称呼他的大名，而喊他冯麻子，我们这些小字辈可不敢这么无礼，也不知道是谁把麻子拆开了读，所以，冯大爷有了广林的绰号。当然，当着他的面我们是万万不敢这么大逆不道的，最多是背地里嘀咕：麻大爷。
和宋剃头一样，都是老资格，也都是没啥文化，但是可以在医院横着走的那种人物，院领导，医生，大夫，护士什么的，看到他也都毕恭毕敬，要么喊老冯，要么喊冯大哥，小护士则直接喊：冯大爷。
这所战备医院的前身，是中苏友谊医院的原班人马，中苏对峙的时候，备战备荒这才来到了大山深处。而冯大爷以及我的父亲他们则是在刚建这所医院的时候就在，资格自然不用说。所谓人不可貌相，个子不高，脸上有星星点点麻子的冯大爷，虽然没文化，但据说苏联话说的相当溜。他所以会苏联话，据说是当年和医院的苏联专家们学的，一般的对话都不是问题。更有传说，他还认识了一个苏联的女护士，两个人之间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所以，冯大爷的苏联话那是真的很厉害。
冯广林大爷，在战备医院建院初期和我爹他们就是第一批到的，真不夸张的说，这所战备医院，就是他们用血汗建设出来的。
人耿直，眼里不揉沙子。这是我老爹评价冯大爷。
我记得，冯大爷是许多次来我家喝酒的。热炕头，小炕桌，一壶老酒，他们这些前辈举杯问盏不亦乐乎。
冯大爷比我爹大三岁，来战备医院是只身一人过来的，老婆孩子在市里，之所以没过来，据说家有两个算是残疾的孩子，比较起来，在城市生活相对更好一些，所以，冯广林大爷一个人来了。
七十年代初期，医院基本建设完成，开始运行了，冯广林大爷也到了差不多快要退休的年纪，原来他在后勤也干着一些事情，成天忙道道的，这次主动找到院领导，说是：你们给我调一个工作吧，我觉得腿脚不那么利索了。领导说：你自己说想去哪里？
广林大爷说：我去看门岗吧，为医院站好第一道岗，于是冯广林大爷就成了门卫大爷。
这是医院唯一的一道大门的门卫，进了这道大门，里面被山包裹着的这个沟壑，除了这一条通道，没有别的路。冯广林大爷到岗做的第一件事是，给大门上了一道栏杆，都是就地取材的，把两根青石埋在地上，青石最上端钻了一个洞，然后一段树杆子当圆轴，另外一根长杆子横在上面，挡住整个路口，长杆子的另一端拴着几块石头，一个简单的杠杆，冯广林大爷，坐在门岗，外来的车辆一律登记，登记好了，他一松绳子，栏杆起来了，车过去了，他一拽绳子，被几个滑轮控制的杆子就落下来了。
冯广林大爷所以让我印象深刻，是因为下面这个故事。
在门岗外面的一个不太大的空地，是医院整理出来的一个露天舞台，那年月，看的最多的电影就是《南征北战》《地道战》《地雷战》什么的，医院是有自己的放映队的。和这个露天舞台隔着一条路，下面的山沟里，有一排新瓦房，那瓦房可不是给人住的，那是太平间。
太平间，是医院的标配，必须有的东西。
而看太平间的人，正是冯广林大爷。他自己说：老冯我守着阴阳两道门，细想一下可不是么，有阳间医院的大门，还有太平间的门。
对我们这群家属的孩子而言，好像没有害怕这两个字，去露天电影院看电影，看腻歪了，就琢磨着找点什么事儿，也不知道是谁提议的：咱去太平间看看如何？
我们一行七八个，就溜到了沟下面的太平间。一盏不算昏暗的水银灯，在太平间门前亮着。也不知到是谁居然发现，太平间的门没上锁，一推就开，其中有一个家伙居然找到了拉线开关，啪嗒一声灯亮了。
我们去的那天，太平间里只有一具遗体，是一个被枪毙之后，送过来做医学教学用的，是一个年轻人，我们竟然就看着这具遗体，没有什么害怕的感觉。
最吓人的事情来了，我们几个人正在太平间里，耳边传来一声炸裂的吆喝：你们这群小XX的，要作死吗？
定睛看去，冯广林大爷拎着根木棒子，一脸愤怒，在水银灯的光影里，似乎看到他面皮上麻子泛出的紫色。 冯广林大爷说：我还纳闷呢，我瞅着怎么这里的灯就亮了，也没有死人要送过来啊，原来是你们这群小混蛋。滚出来，排好队。 于是我们乖乖的站到门外，冯广林大爷，抡着棒子，每个人屁股都挨了一下，当然，他没真打。然后我们鸟兽状散去。
这事儿家长能不知道么？于是我老爹可没冯广林大爷那么仁义，给了我两记“响彻云霄”的耳光。并且放下狠话：再去，就敲断你的腿。我娘则在一边添油加醋：该打，长点记性。
冯广林大爷还有一个本事，那就是超能喝酒，最常见的是，到了晚上四五点钟，他从门房里出来，一只手拎着一个葡萄糖输液的瓶子，那上面是有刻度的，五百毫升，他每天都是两瓶，然后第二天再继续。和他一起倒班的另一个大爷说：这个老酒鬼，简直吓死人。睡半夜醒了，眼睛都不睁开，从腋下摸出酒瓶子，拔出软塞子，咕咚就是几大口。
那年月没有什么酒驾，也没有什么酒后不能上岗，连主刀的优秀外科大拿都能喝到五迷三道你信不信？但是，从来没有误诊，没有错医，就算是半个多世纪过去，说起这些往事，那些被他们救治的人，依然是崇敬和感谢。
因为那是一个干净的年代。
冯广林大爷退休回城第二年去世，深度酒精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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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3-22 06:54:37
发表于 2025-3-22 12:1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