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思念——纪念作家路遥先生

秦鲁子

你说你要走，不曾稍留，你就走了。

那天深夜，电视剧《出人头地》正上演高潮。忽而画面切换，电视台播出讣告：1992年11月17日清晨，农民作家、《平凡世界》的作者路遥逝世。宿舍内一颗颗年轻驿动的心，陡然坠落下来，天降的意外将一拨年轻的学子刹那间震惊。什么，你就这样悄然无声地走了？电视不知何时被谁关掉了。暂别了：出人头地，年轻狂热的梦想。沉默，弥室无言对视的死寂沉默。

一种浓涩的负疚感渐袭心头。在传闻你久卧病榻的日子，离你这么近，却没能亲去探望。等到相别，方觉到那片如梦纯情的珍贵。平易的人呵，你会原谅仅有一面之缘的无知路人，我么？

独行花园，月仿佛很暗，星光很是朦胧。漫漫清冷的秋夜，宛如跚跚赴约的人儿，并没因我的怅望凄怆而迟疑，依然踩着凝缓庄稳的步子，踱着漫着游着；从秋的黄昏走来，又向秋的深夜走去。它多象孜孜不倦而又平凡的你呵。那低沉浓厚的声息，不就是这块黄土地上，汩汩然童话梦幻般溢流涌现的一泓清泉，轻柔地浸润着一片片干涸贫瘠的心田？然而，无闻的我在扼腕之余，只有在这人迹罕至的角落，默然取出心笔，把思念蘸了斑驳黄沙的色彩，来渲染着你依稀远去的身影。

很早很早就听闻过你的名姓。可平凡人与平凡人之间的相见似乎很难很难。

也许你并不记得，那是一个偶然又必然的机缘。1990年秋，也是这样一个无虑袒露自己精魂的缠绵时节。梦寐思服的你应邀来西电和年轻的我们相聚座谈。还记得么，我们簇拥在你的身畔，大家风土人情天南地北地疑问，你平淡从容而又不失风趣地释然，用两代人心灵平凡的双向默契倾诉着、探讨着、交流着。象乔木和小草低语，如长河与小溪喃呢，似明月和群星对视。那是一个多么融洽和谐而又令人心潮澎湃的美好难忘时刻呀！平凡人之间再平凡不过的初次相识。因激动兴奋而不知所措的我，却没说出一句寒暄的话语。

可谁知这次唯一的会面，却成为我们的永别。你匆匆地走了，什么也没说，只用那饱含深情希望的双眼依恋地注视了大家好久。我只知道，你的生活很忙很忙。你就这样走了，唯留下空荡荡的坐椅和弥散着思考的袅袅烟味。一阵迷茫叹息之后，心里渐渐生出恨来，自己为什么那么傻呢？往日那种海阔天空侃侃而谈的浑浊劲儿，是因为你平凡人的到来而顿时荡然无存了么？

你走了，沉默着走了，如一缕轻风，一阵沙尘。唯留下漫天的馨香和不朽的思念。

风儿隐没了，群星吃惊地瞠着眼睛。昔日欢撒音乐细雨的喷泉哟，你为何要如此般嘤嘤啜泣？是为那钟爱人的离逝而涌下这么多玉珠般晶莹的清泪？还是为润湿他那因辛劳奔波而皴裂的嘴唇？远处，依稀苍莽的竹林，在晚风中不疲地摇曳着，发出簌簌的哀鸣。哦，它们是回忆起了你临走时，嘱咐德顺老汉甩起脆响的竹鞭，去那羊肠般黄土野径的叉路口，为你匆忙地远行起程而饯行么？可你为何来不及睁开那沉郁疲惫的双眼，回首稍顾一下那道你曾挥洒汗水驾驭的大车留下的深深辙迹？那里不是也有你辛勤耕耘过的人生甘辛的犁痕么？可你依旧毅然地去了，不回头地去了，无怨无悔！

渐渐地，深夜的路灯终于昏倦，宛如你因跋涉而强睁的眼，倒映在水中。空游无依的夜鱼，似要将它视为圣物。那可是它们在这寒冷秋夜，能够得到的最为亲近的唯一温存呵。倏地，一片湿茸茸的树叶抚腮而落，只剩下光秃瑟索的枝桠伫立横空。是呵，都走了，离去了，在这幽深浓郁萧萧寂聊的秋夜。真想在它的上面写下你名字，但我深深知道，你是淡然地踏着一条平凡道路，去另一个平凡世界继续你平凡的人生去了。你是随高加林身上溢散的黄土醇厚芬芳气息飘然而逝去的，是要到那荒渺的西北旷野去沉思坎坷的人生；你是乘了孙少安砖窑上空喷勃的清烟升腾而去的，是要到那轻尘不染的高原之巅，去欣赏皑皑白雪的洁雅丽姿；也许，你是沿着德顺老汉的蜿蜒辙迹，流浪天涯去眺望那浩瀚淼淼的浪潮，与那涌泛的细浪谈天说地去了……你说对么？因为，你平凡的人生之路，是何等的漫长而遥远呵？

风的夜曲已近尾音。可你于另一个平凡的世界是否注意到：在这个清冷的世界里，有一个默念着你的平凡人？蓦地，寒蛩一阵悲鸣。对了，这曲情感诚挚而又深沉悲壮的哀乐，莫不是你平凡人生、纯洁灵魂的写照？它交织着千万颗平凡求索之心的浓浓哀伤和思念，倾诉着你平凡历程的艰辛和不懈，也体现着你黄土地般的淳朴情操和豁达襟怀。

你去了，带着人们无奈的遗憾和叹息。可你留下的那一串震憾人灵魂的平凡脚印，却激励着多少孜求之心在驿动奋进。那么，就让我在这思念纷扬的清冷秋夜，伴寒星哀泉，泣竹孤鱼，携了秋蛩悲鸣为你守灵送行——直到天明！

平凡可敬的人呵，你答应么？


（谨以此篇献给黄土地的儿子，农民作家路遥先生！）

秦鲁子作于1992年12月

自崇所信

好文。新中国成立以来那一代年轻人所经历的人生苦难，在他们成长年轮里镂刻下深深的印记，江山不幸诗家幸，那一代人理应涌现更多的优秀作家，理应出现更多的文学名著，可惜除了路遥、叶辛屈指可数的几位，实在是太少了。

小明五羊

很爱看路遥的作品。

记得想我

路瑶先生的文字确实经典，现在读来也是津津有味。

秦鲁子

自崇所信 发表于 2024-11-15 12:54
好文。新中国成立以来那一代年轻人所经历的人生苦难，在他们成长年轮里镂刻下深深的印记，江山不幸诗家幸， ...

所言非虚。

秦鲁子

小明五羊 发表于 2024-11-15 16:58
很爱看路遥的作品。

他的作品，对当时人的心灵触动很大。

小明五羊

秦鲁子 发表于 2024-11-18 10:12
他的作品，对当时人的心灵触动很大。

《人生》也是当代人的写照。

秦鲁子

记得想我 发表于 2024-11-15 19:50
路瑶先生的文字确实经典，现在读来也是津津有味。

我已经多年不敢再读了，怕戳到自己痛处。

老K.

坦率讲，上世纪九十年代，路遥逝世的事，作为学生的我，当时是非常悲痛的，我看过其在文友杂志还是大家杂志上写的《早晨从中午开始》，写得非常真挚感人，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的我，于是就开始读他的作品，读人生，读他的散文，读他的短篇小说。但遗憾的是，平凡的世界我没有通读，就是后来在翻的时候，觉得不是我的菜。

后来读了马原的《小说密码》，才醒悟了，妈的，原来小说是有捷径的啊，以前看的那些小说，真是走了弯路啊。所以说，阅读一定要有高人指引。

诗情画意过一生

老K. 发表于 2024-11-21 20:22
坦率讲，上世纪九十年代，路遥逝世的事，作为学生的我，当时是非常悲痛的，我看过其在文友杂志还是大家杂志 ...

小说密码是说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