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利兄早我两年进厂,应当是1973年参加工作的。 他的老父亲,是我们厂有资格的老人家,因为年纪大了,身体不算怎么好,就主动要求去了后勤,去守工厂西北区的一个大门。那门平时也不开,外面是我们单位平整出来的一个体育场,能有数千平米吧,还有一个简单的台子,单位曾经举办过运动会,各个车间,部门跑的跳的,彩旗飞舞,好不热闹。 挨着西大门的是单位的机动车队,他们也不走西大门,平时都走厂区正门,所以,这西大门平时是不开的。 刚到工厂的第二年,也就是1976年的春天,老帽山脚下的山沟里雪白的梨花开着,早起我和几个兄弟,想去那边看看,于是就溜达到了西大门,西大门有一个小边门,没上锁,一根铁拴插着,我们正准备拉开铁栓,门岗里出来一个身材笔挺的老人家,披着一件听陈旧的黄军服,他制止我们:你们是谁家的孩子,在厂区里乱跑什么?
我们面面相觑,有点愕然:啥时候我们就成了家属区的孩子了,只能解释说:老师傅,我们不是厂区的孩子,我们是正式的工人,没什么事儿,我们去山沟那边转转看看。
老师傅乐了:也怪,这厂里谁家的娃我不知道啊,你们原来是新来的职工,新鲜血液啊。不过,你们也太小了点,这么小能干啥?说着还重点指了指我。
也是,那会儿刚十八虚岁的我,身高一米六三,真的是又瘦又小。
他帮我们拉开了门,去吧,回来喊我一声,我给你们开门。
这老师傅就是民利的父亲,很和蔼的一个山东人,口音应当是离我们老家山东烟台不算太远,听着很亲切。
也是有一天我在车间里闲聊,说这事儿,民利哈哈大笑:那老头是我爸。
民利和我一个班组,我们是维修机加工组,我们组里有车床,铣床,刨床,磨床,插床,大大小小的设备一共能有三十台。民利是铣床工,进厂比我们早,自然是师傅。
早年的民利,我们用一个最简单的词表达就是:俏利。
个子也不高,却很精神,看起来有点干瘦,其实身上的肉很结实,爆发力很强的那种。有得时候,加工大的部件,一般需要吊车配合吊上机台,吊车忙的时候,民利居然自己一弯腰百十斤的大铁块直接就搬到机台上了,这臂力和爆发力不服不行。
民利所以被我们觉得:俏利,是因为他的身手确实属于敏捷的那种。车间外面,有两个单杠,其中那个高一点的,基本就是民利能上去玩,什么引体向上,什么大回环他都敢做,而且从未失手,整个我们厂敢那么玩的也没几个,民利是其中之一。
午休的时候和锻造车间的弄了一场足球赛,期间,民利居然玩了一个技惊四座的倒钩射门,把锻造车间那守门员惊的目瞪口呆,直接冲着民利膜拜:太他娘的精彩了,你这是专业水平。能在硬土地上,做倒钩,这身体的柔韧性相当了得。
从三线撤编回到总厂之后,民利依然在我们动力车间做铣床加工,活干的干净利索。
九十年代末,千禧年初,企业走下坡路,然后改制,再然后都买断工龄走人,民利也走了。只不过去了理工大学下属的机械加工厂,据说在那边干的也是很好。
吃技术饭的人,饿不死是一定的。
期间,我们的联系不多,也是在2012年我结束了在南方十年的漂泊,回到了大连,偶然的老友饭局,民利来了。见面的寒暄客套自然少不了。
说了一下彼此的情况,得知他的老父亲仙逝了。老母亲卧床,他们兄弟姐妹轮流照顾。
后来他的妹妹去了加拿大,再后来听说他儿子儿媳也去了枫叶之国。然后就鲜有他的消息了。
再见民利是去年年初,我组了一个大局,也是曾经单位的老同事,老朋友,大约五十多人,没想到民利居然来了。
疫情期间,他回来一次,是因为老母亲病危。回来不久,老母亲就去世了。
因为疫情,他料理了老人后事之后,就没回加拿大,他的夫人留在那边,带孙子孙女。没想到的是,他夫人在那里突发疾病,居然不治。民利闻讯,紧赶慢赶,还是没见到发妻最后一面。
民利一脸无奈的告诉我说:我没想到,这次回来是带着她的骨灰回来的。
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对他说:老哥,我们都要哭着笑着向前走,这就是人生,这就是命。
民利只是喃喃的说:我不怪孩子们,他们尽力了,也许我在她不能走的那么快吧。
八月份,我们有一个小范围的聚会,民利也来了。我拍了很多我们的片子。席间我问他:什么时候去加拿大儿子他们那边?民利说:九月份就动身。然后他拉着我的手:我是真不愿意去啊,去了那种感觉特别不好,孙子孙女也不说中国话了,我一句外语都不会,你说我去有什么意思?我打算去看看他们,然后就回来,最多住两个月。
他直呼我的名字说:不管你曾经是我的领导还是别的什么,我们是真的一个车间走出来的兄弟,看到你,看到大家,我就是觉得特别的亲。
那天最后,民利喝的有点过,是我们另外一个老工友送他回家的。临别之前,他从身上的包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我:这是我在加拿大机场买的剃须刀,小礼物你收下。
我欣然收下。
盒子里一共十个简易剃须刀,我一直在用,非常锋利好用。
算着时间,民利大概要回来了。微信上问了他一句,他给我回了语音,说是孩子们不让走,准备让他在那里待到明春。
怎么办呢兄弟?老了,自己说了不算了。
这是他微信语音里说的这句话,我把它抄录在这里算是这篇小文的结尾吧。 2024年11月19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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