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特山》——（文）静默禅师/内蒙古

静默禅师

      秋天，第一缕阳光洒在浩特山草原的时候我躺在羊皮褥子里明明醒来，却不想醒来。

      嘎如映正在熬奶茶，蒙古包里有了一丝温暖的气息。

      普日布大爷半眯着眼睛吸着烟不紧不慢用蒙古语说着：“枣红马还是让小伙子骑上吧，几天的路程他徒步这真的不是我们草原上的规矩”。

       我心里五味陈杂，一匹马对于这样一个没有成年青壮年劳动力的牧户家庭意味着一笔不小的财富，馈赠给我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嘎如映：爸爸，感谢您的好意，这几天他经过的路途中会在别人家蒙古包休息一下，再说他的骑术不是太好，徒步也许更适合他。

        普日布：“可草原的规矩不是变了吗”？

       我身子翻转过来：“大爷，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前几天我不是说了山下面什么都变了，没有规矩了吗。”

       嘎如映此时已经把早餐做好摆在桌子上，随口说道：“山下面那么可怕，那你为什么还要下去，难道我们这里是天堂吗？”。

       能言善辩的我突然不知说什么好了。嘎如映愠怒的说着：”等或把内衣全换下来，换新的，路途中你会舒服些。”

       突然嘎如映感觉出了什么不对，看看我和他父亲说，“你俩吃饭吧，我去看下昂格日和桑吉大娘”。

       等我穿上衣服走出蒙古包，山谷已快被阳光照满，绿色已经从我的脚下铺满到我目光所及的地方，戛然而止的黑点处桑吉大娘和嘎如映正在打开“哈莎”（用木或者铁制的羊圈）。昂格日正在骑着马准备把羊群赶向远方，我看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幕又犯了一种草原落魄男人的病，竟然滴下了泪水。

      走到“哈莎”旁我还是给桑吉大娘行了个传统的达斡尔人像长辈请安的传统礼。

      桑吉大娘点点头，用手指了指我出来的蒙古包，意思是让我赶快回去吃早餐。这个笃信黄教的老人表面上很严肃却有一颗菩萨般的心肠。老人手打开她那绣满花的荷包从里面拿出一小叠人民币说：“孩子，我们知道你苦，我们给你一些钱，钱不多你一定要收下，这是我们一家人决定不要推辞”。桑吉大娘眼中满是诚恳。听到这里我颤微微的接了过来深深鞠了一躬。

     浩特山初秋的风有些凉了，低头看到了雏菊静静蜷缩在地上叶片已经枯黄。“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普日布和桑吉大娘信轮回。我信什么？嘎如映信什么？未来昂格日信什么？宗教，人性，艺术，人在历史中的生活……层层叠叠的思想内涵，犹如浩特山上的青草一年年的轮回，不断的生长不断的死亡。

      后面传来嘎如映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思绪。”赶快吃饭吧，今天天气不错，你早启程我也能少担心些”。

远处洁白的羊群正努力向山岗上移动着，一个黑点一定是昂格日一骑一马在驱赶着羊群。

      “我儿子骑马都比你骑的好，”嘎如映随口说了一句

      “去去去，骑马有汽车快呀，你还想让你儿子一辈子骑马吗？”我边走边说道。

       喝了一口沁人心脾的奶茶，感觉身体舒服了很多，当我熟练的用小刀把肉割成小块放入奶茶中，喝上一口咀嚼着肉使劲吞咽下去，这美味是草原赐予我的礼物，更是普日布一家赐予我的食物。

      离别之前嘎如映和我走向浩特山那片最高的山岗，坐在那里可以俯瞰这片草原。背对背坐在秋日草原上，看着远处小黑点是昂格日骑马的身影。

      深吸了一口空气。我说道：“再过二个多月第一场雪应该到来了。”

     嘎如映叹了一口气：“可能用不了二个多月了。

      我：“如果再不转场，再不像巴桑营地那边靠拢，大雪封山，那个时候一切都会终结，提前把昂格日送下山吧”。

       嘎如映：“这我心里都明白，可我一个女人和俩个老人根本打不了储草，而且我们也没有打草设备，我多么希望我儿子能开着拖拉机在阳光普照的时候给我们打下成片的草，我们再也不用担心过冬的了”。

      我后背感觉了一丝寒冷，极目望草原心中却是更苍凉。

      我：“嘎如映，原谅我不能陪你走完这个冬天，原谅我的懦弱把。”

     嘎如映：“说什么呢，你不是我的丈夫，也不是我的情人，我内心中感谢你一直对我孩子的照顾，我们在山下饮酒彼此说着过去和未来，其实给我带来了很多快乐。你和我一样都是苦命人，在这个没有规矩的年代我们被命运抛弃了。我认为我和你就是羊群里的山羊，永远要走恶劣的路，刨食着冰雪下的草，浑身膻味属于异类”。

      说着嘎如映吱吱嘎嘎的笑着，笑的邪魅。

       我：“我认为咱俩是那草原山谷里的淖日，无论是春夏秋冬的小溪流都会注入到里面，最灿烂的时候是夏天，无论是野兽飞禽都会去跑去饮水，偶尔水中还会长出水葱，香蒲，一道优美的风景，不过如果是大旱之年，你和我就干涸而死，什么都留不下。

      嘎如映：“我的羊群里山羊很多，就是害怕雪太大，我已经熬过了两年了”。

       我叹了一口气：“今年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在等下去，你的整个家庭将在这个冬天面临灭顶之灾。路过巴桑蒙古包的时候我看到了他对你的殷勤，其实你嫁给他不算什么过份的事情。”

       嘎如映脸色突然变的很严肃：“给昂格日找个后爹，怕孩子承受不了，我的养父养母到时候也寄人篱下，我真的害怕嫁到巴桑那里，我和我的家人更会凄惨。我和你说这么些心里话，是因为你我可能都有些离奇的遭遇，命运多舛之人能说心里话”

      我使劲用后背靠了下嘎如映慢慢说道：“不会的，你家的草场如此之大，现在普日布大爷只是没有体力打草，草原上繁重男子的劳动轮到到身上，你真是命苦，不过毕竟你有这么大草场，我预测未来随着各种盲流子的到来，这片土地将会是梦幻般的宝地，到时候你会挺着个大肚子扭着你的屁股带着你的小儿子指挥着巴桑和一些给你打草放牧的盲流子让他们干各种活，而昂格日只要把书读下去，就会慢慢和我一样将草原的语言一点点忘记最终彻底融入到城市。只在某一个酒醉时或者看到郁郁葱葱沿途风景才会想起故乡草原，书上说有些人身在城市，心在草原那都是骗人，你可别听盲流子们的的鬼话”。

       身旁传来了嘎如映的笑声：“还是算了把，盲流子们多了那可不好，这草原的花草蘑菇韭菜花又该遭殃了，我还是想跟巴桑老实的放好牛羊，供养老人孩子们就好了。”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极目这苍凉的草原，鼻腔中都是青草的味道，似乎还有嘎如映游牧民族女性身上特有的味道，我肺叶感到很舒服。在过二个月草原将一片萧索，雪上会有野兔，狐狸，狼等的踪迹，空中还会有草原鹰的踪迹，偶尔雪地上冻死的小鸟会被动物吃掉，我突然喃喃自语着：“黄羊子被盲流子们整没了”。

      “什么？你在说什么，”嘎如映轻轻的问我。

      “没什么的”此时我目力所及的地方远处那片松林在阳光下显的隐隐绰绰，显的朦胧神秘。

     “今后嫁给巴桑一定要善待他，不要老是想是为孩子和老人需要供养才委曲求全嫁人，身体和灵魂要像乳汁一样洁白。一定不要让巴桑过于接触城里的人，不要让他酗酒，赌博，骗人，还用钱财玷污女人的身子，真的不是我们正经草原人做的事情”。

     嘎如映吱吱的笑着：“你呀还是挺关心我，我绝对是自愿的，巴桑年轻力壮长相英俊，方圆几十公里出名的小摔跤手，我俩可能真是上天给的缘份，不过你心里不酸吗？”

      我缓缓说道：“酸又如何，难道你不知道在这苍茫草原万物都有规矩吗？苍鹰不能用脚丈量草原要用翅膀，屎壳郎推牛粪的活蚂蚁能做吗？万物都有规矩和归宿，而城里就不一样，黑夜的灯有时候比草原上的太阳还要刺眼，牛奶里放着添加剂只为多保存几天让人们喝掉，我有欲望也不能破坏草原上的规矩”。

       嘎如映突然抬起身子，毫无任何反应的我一下子躺在草地上，身旁传来她欢快的笑声。

       我也起身走向嘎如映，这次我出奇的拉着她的手向浩特山最高端的几棵树走去，嘎如映在我身旁出奇的静，静的就像秋日里山头上的云彩随风柔柔无声漂浮。

      “你回去后有什么打算”嘎如映出奇平静问着我。

      我直白的回答说：“能有什么打算，在海拉尔小城酒馆里我都跟你说了，我想娶的达斡尔女子和我好朋友跑了，你羡慕嫉妒的美女苏子已经出国，一说起这些事情我从内心早就开始恐惧她们，此生不想见到她俩。”

      嘎如映用她特有的语气说着：“说来听听，你的故事真是很多，比浩特山这边人们的故事要好玩多了”。

听到这里我也苦笑不得，看来世间女子对现实世界的花边新闻远比男子感兴趣。虽然我这么想依旧但是还需要回答她的问题。

     “旧事何必重提，何况我们在山下讲过彼此的过去。我现在心里只有怨恨，未来也是。天下间男子无数，明知我想娶她却和我有钱的好朋友一起睡觉，让我心里真难受。说起苏子才女貌美如花，实则不然，包藏祸心之人，假设我没有那些宝贵的东西，她至于虚与委蛇的对我那么好吗？说白了，她俩就是为了名利呗，在爱情和友情之间受伤害的人始终是我而已，或者说人家根本没在乎过我，只是我执迷不悟。假设时间不能抚平这些伤害，我就把对她们的恨带到坟墓里诅咒她们。”

      我的口气让嘎如映爽朗的笑了起来，声音在这浩特山半山腰中回荡着。

走到山上的松树下，我们并排而坐，看着远方逶迤的丘陵，秋日苍茫草原尽现眼底。

      我缓缓说道：“我藏的东西如果家里有急用可以把那几个金碗卖掉，很遗憾我帮不了其他的忙，和你们一家人萍水相逢，给我的恩惠我会铭记在心，东西分两处藏的，大的部分你就不要动了风险很大，不要惹祸上身，无妄之灾都喜欢贪婪的人，我运气不好可能也是跟我第一天把这些东西从地下弄出来，结果冥冥中似乎有种东西在牵引着我，”

     嘎如映：“我心里明白你的意思，我会万分小心的，”

     我抬头看看太阳，阳光刺眼，喃喃自语说着：“规矩就是规矩，不能变”。

        “什么，什么”嘎如映撅起小嘴好奇的问着。

      “原谅我不能参加你们的婚礼，我真诚祝福你们，把我们之间的事情和巴桑说清楚，只要我是清白的，你是清白的怕什么？你从小无父无母，上天把你恩赐给普日布一家，青年丧偶，你丈夫的意外死亡让你更加伤心，做为草原男儿我想巴桑应该和我是一样的想法，保护弱小是青色蒙古高原上草原男儿的责任，你也不想发生这些悲剧，可至于山下那些人的清白鬼才能证明。”

       嘎如映口气有些哀伤说：“你下山有什么打算，有人照顾你吗？我看你情绪实在是不好，我真害怕你精神出现问题。”

       我：“回城里我会离开我跟你提起的女子，这段时间虽然她在城里一直照顾我，我怕拖太久了她会受不了情感的折磨，毕竟我们都是人，不是动物，其实她的容貌找个好男人过上幸福的生活对我来说也是个解脱。我们游牧民族面对暴风雪其实只有一次机会把牲畜转移到安全地带，死亡和艰辛我和你都曾面对过，从未恐惧，面对感情却是如此脆弱敏感，也许上天就让你我的内心无比丰富，但面对这高耸的浩特山我们是成吉思汗的战士，不能有太多的牵绊，及时内心流血也要自己承受，回到城里我还是要面对一切，只是城里的人不理解我们的顽强的精神出自故乡草原，我们的浩特山。”

       嘎如映斩钉截铁的说到：“我去把俩马带出来，送你一程”

      嘎如映和我在浩特山山腰上缓缓而行……

      秋风中我独自走在草原山谷中，牛马行走的几十公分宽自然道在山谷中曲折伸向远方，黑黝黝的泥土中蚂蚁似乎都少了，看到这个情况我更开心了，这地方人迹罕至，只有蚂蚁国的臣民出现了，所谓的蚁王及大臣还工蚁一起奏响劳动的交响乐，让所有的蚂蚁前仆后继奋发劳动。唯有几个真正清醒的醉鬼蚂蚁，还得被成群的蚂蚁树立懒汉典型，连交配权都被剥夺走，昆虫是多么的和当今的人类世界相似。

      我举目望向山岗看不到黑呼呼的草堆，看来这浩特山草原深处打草的人都没来，只有普日布大爷一家。这样唐突的和昂格日不辞而别，他幼小的心灵是否受到伤害，嘎如映那张绝美的容颜什么时候能忘记？看着深蓝的天空心中苍凉和苦涩袭上心头，转念之间我想起是自己要穿过这无边无尽的浩特山，精神上绝对不能有丝毫的懈怠，穿越那片茂密的森林是我心中最担忧的，可想想民族英雄耶律大石，成吉思汗独自在草原森林中渡过了多少个孤独的日子，我鼓足勇气也要独自走完这段充满险境的路程。

      再回首，浩特山已经慢慢消失在我视线中……

笑流沙

写得真好。

还是草原上的女子心性辽阔

西流

赞，动人的感情。

辽阔的草原，
辽阔的心胸。

老K.

这篇小说有个文眼，叫“规矩”。“规矩”统帅了全文。
规矩其实就是规则，是在自然与社会里必须遵守的法，比如羊群之于草原，牧民之于黄教。
作者借嘎如映之口如是说，“在这个没有规矩的年代我们被命运抛弃”。
一方面这是一个没有规矩的年代，别一方面我们又必须遵守或遵从大自然与本民族的一些传统规矩。
那么正是这种坚守与扬弃的错位，使得嗄如映、巴桑、我、我女友的生活日常发生了变化。
小说流淌着草原人朴素的生存与生活哲学，在城市与草原二元对立的矛盾中，我和嘎如映坚守着自己的规矩，
我们不是爱人，不是情人，但我们可以成为红颜知己，我们可以互相托付，互相关怀，互相祝福。

坦率讲，读第一遍时，我觉得长篇连牍的对话有些啰嗦，但读第二遍时，觉得这些对话其实就是小说的结构，或者说单纯靠对话支撑起了文本的结构，同时也推进了情节的发展与情感的走向。我忽然想起福克纳的短篇《宾西法尼亚车站》全篇百分之九十是两人的对话，还有海明威的《白象似的群山》几乎全篇也是情侣间的对话。

在对话中，间杂草原特色的景物描写，以及人文历史，从而获取精神上的滋养，使得小说的指向乐观而坚定。
嘎如映这个人物的刻画，个人觉得是成功的，她有自己的坚守，也有自己的扬弃，敢于追求自己的幸福生活，不是随波逐流而是把命运主动掌握在自己手里。与我的关系也处理得很好，与巴桑也有一个交待。而“我”呢，也是有情有义，有自己的坚持。

欢迎更多朋友前来欣赏交流。

诗情画意过一生

老K. 发表于 2024-11-6 21:07
这篇小说有个文眼，叫“规矩”。“规矩”统帅了全文。
规矩其实就是规则，是在自然与社会里必须遵守的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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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明五羊

写得好，评论也好。赞。

静默禅师

诗情画意过一生 发表于 2024-11-6 21:16
赞

老K您不是普通文学爱好者，很专业的。我是在写新土壤下（现代工业文明对呼伦贝尔草原和森林文化（含游牧，狩猎，渔猎，森工，农耕）的冲击，各个民族在新土壤下的生活状态精神追求，失落与希望

诗情画意过一生

老K. 发表于 2024-11-6 21:07
这篇小说有个文眼，叫“规矩”。“规矩”统帅了全文。
规矩其实就是规则，是在自然与社会里必须遵守的法， ...

喜欢看老K的解读。

老K.

诗情画意过一生 发表于 2024-11-7 11:51
喜欢看老K的解读。

解读的过程，也许是与作者神交的过程。不过，能力有限，精力有限，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有时候说得不好，也许会被作者骂。谢谢诗情版的抬爱。

老K.

静默禅师 发表于 2024-11-7 11:42
老K您不是普通文学爱好者，很专业的。我是在写新土壤下（现代工业文明对呼伦贝尔草原和森林文化（含游牧 ...

惭愧。我只是一个业余爱好者，再者，对小说的狂热期早已过去，现在和朋友们聊小说，也只是一份初心罢了。
禅师先生对小说是有追求的人，作品有内涵与格局。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