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张爱玲《倾城之恋》

老K.

　　闲时读书，偏好交叉阅读，文史哲混着来，这样能保持阅读的多样性与层次感，不至于大面积审美疲劳。比如近读西方小说《玫瑰之名》，读起来滞涩、费劲，于是在读了近百页后，停下，换读张爱玲成名作《倾城之恋》。


　　《倾城之恋》读来轻松，愉快，属于那种不需要烧脑的阅读体验，一般来讲，有这种体验，于我而言大约就是今古传奇一类的通俗小说了。然而颇感惊讶的是，这个中篇居然把故事性与思想艺术性结合得如此好，以至于迫切地想说几句读后感之类的话。


　　这篇小说一开始就相当精彩，相当引人，以四哥（四爷）的胡琴声切入，令小说本身浸染了一层雅致与文艺，而旧上海都市没落望族家境及生活日常的描写，毫无违和感，特别真实与亲切。这与张爱玲现实身份及其对上流生活的熟稔是分不开的，从小说情节的推进与大小场景的细腻而精准描摹可看出。大上海到香港，张爱玲对这两座当时中国最现代的城市的特色、风貌乃至风情可谓如数家珍。


　　小说故事情节倒不复杂，主要写离婚女子白流苏与富二代范柳原之间的“倾城之恋”。关于这个标题，所谓一笑倾城，再笑倾国，指向的是美人，是美丽女人之于男人特别是权势男人的魅力。这里的倾城，也是存在的，就是香港的沦陷。或者说，就是香港沦陷时期的爱情。诚如作者在小说结尾所说，一座城市的沦陷，成就了白范之间的爱情与婚姻。是为点题。


　　情节简单，可是情节背后的爱情婚姻观念，或者说小说留给读者的人生与婚恋况味，却是隽永的，艺术的。因为作者在小说里深刻地，木三分地表现了旧中国女人追求婚恋自由与平等的主题。张爱玲写此小说时才23岁，未婚，但在小说里完全显示了其成熟的婚恋价值观。小说里有众多关于恋爱婚姻的金句，里面包含的思想，就算放在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的今天也不过时，仍然具有积极意义，仍然能引起受众尤其是婚恋男女的共鸣与共情。白流苏虽然没有一技之长，没有较高的文化，但她毕竟出生于望族家庭，要不是其父好赌，家道也不会如彼中落。她是望族的小姐，淑女，身上具有典型的中国古典女人的范，同时又兼具西洋式的开放。范柳原最欣赏白流苏身上什么？不仅仅是她身体上的美，更是她那种“低头”娇羞的古典美，那种纯粹的，没沾染上风尘气的守旧之美。在和白流苏妹妹即七妹相亲的舞会上，柳原这个风月场上的花花公子，没有对处女七妹来电，反倒对白流苏这个“寡妇”一见钟情。可是，张爱玲没有简单地写他们之间那种庸俗的爱情，而是写出了白流苏“绝不做攀缘的凌霄花”的独立的女性的人格。这种人格，倒不是说自强，而是自尊与自立。在兄嫂逼迫自己离开娘家的情势下，白流苏作了一次大胆的冒险之举，随病死前夫的亲戚也就是徐太太一家去香港，见世面。与其说是白流苏去见世面，勿宁说是作者张爱玲为我们展示自己所见过的世面——小说家你得有阅历与经历，甚至是与众不同的阅历与经历，这也是小说家的写作资源与资本，或者说小说家的视野。曹雪芹没有其富贵的经历，何以写得出旷世之作红楼梦？


　　很多时候，我们读名家小说，需要结合时代背景和作者家庭背景，唯其如此，才能更深入，全面，准确解读作品。比如读卡夫卡《判决》，如果不知道现实生活中卡夫卡与父亲的矛盾，就无法理解小说中父亲判决儿子死，儿子真的跳桥自杀的情节逻辑。卡佛小说，几乎全是自己真实生活处境与困境的写实或观照，读卡佛小说某种意义上就是读卡佛现实生存姿态。莫言许多作品，就是以真实生活原型为基础，《蛙》是对旧有计生政策的揭示，控诉与批判，姑妈的真实形象被映照进小说，而莫言一辈子只生了一个女儿，这也是作者自己最切肤的痛。


　　回到《倾城之恋》。张爱玲表现的，也是自己最熟悉的生活真实，最起码也有真实生活的影子。因为张爱玲是清末民臣张佩纶后人，外祖母是李鸿章女儿，母亲是富家千金。母亲曾经留学欧洲四年，母亲与父亲离婚，与留学欧美的男友同居。父亲离婚后再婚，张爱玲与后妈不洽，于是回到亲母身边生活。这种种家庭变故，使得年幼的张爱玲早早经历了人情冷暖，婚恋悲欢。正是这些熟悉的生活经历，使得张爱玲不用费尽心思虚构，下笔即有言，行文便有感，故事鲜活而透熟。可以说，白流苏与范柳原的形象，完全有理由对应到张爱玲母亲与母亲男友身上。


　　在写完《倾城之恋》第二年，张爱玲就与汪伪ZF教育次长胡汉民热恋，恰如小说中的白与范之恋。可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小说最精彩的，当属白范双城恋，或者说从上海到香港的爱情。白虽是花花公子，逢场作戏，阅尽人间春色，但没有一个让他动心。而遇上白流苏，却如命中注定般，动了真心。于是处处表现出真诚真挚的爱情。有人说白流之间的爱情是一场博弈，这个我不反对，婚恋之事，确乎可以用博弈与战争形容。毕竟我们挂在嘴边的话比如，我失恋了，我受伤了，我难受，痛苦，痛不欲生。我终于赢得了爱情，这是成功的婚姻。。。但我以为战争与博弈不够准确，我觉得可以用尊严，平等，独立，自主，这样的词汇形容。因为在这场恋爱中，白流苏与范柳原都表现出了自己的尊严，没有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没有完全拜倒在对方脚下，反而用各自独立独特的人格魅力赢得了彼此的尊重与爱慕。柳原是情场老手，擅长欲擒故纵，起先和流苏打得火热，却突然冷场，故意移情印度公主，以使流苏吃醋。可是流苏并没就范，回到上海。


　　两次回上海，三次到香港，白与范之间的恋爱，一直以柏拉图式的爱情方式进行着，或谓君子，绅士与淑女之恋。两人之间的肉体交欢，是第三次到香港后水到渠成的结合，是真正两情相悦的结果。如果我们看过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就会发现相似之处，爱一个人，肉体的交欢最终要成为必然，但在这过程中，精神上的愉悦是极重要的，然后，量变到质变。


　　关于小说中女性人格独立的主题，其实张爱玲一开始就做了铺垫，说六小姐离婚七八年了。如果六小姐也就是白流苏没有独立自主的婚姻价值观，她会主动离婚？正因为前夫的家庭氛围或者其人格上的不健全，才使得二十一二岁的白流苏下定决心从婚姻的桎梏中解脱出来，宁可回到娘家，达到一种相对自由与自在的生存状态。所以后来尽管范柳原在爱情上老练之极，流苏也没有上套。


　　总体来讲，一个23岁的民国女孩，能写出如此成熟，如此有叙事艺术与思想高度的小说，我只能说张爱玲天赋异禀。她是一个为小说而生的奇女子，我们理应为她喝彩并记住她的名字。

小明五羊

在上海访问过张爱玲的几处故地。但是，看她的书少点，看许多她的传记和逸闻轶事。

李熙

先留个脚印，明天再来细看。

老K.

小明五羊 发表于 2024-11-9 21:49
在上海访问过张爱玲的几处故地。但是，看她的书少点，看许多她的传记和逸闻轶事。 ...

张爱玲小说集，大约只须读其成名作《倾城之恋》即可，余皆可以不读。我看完其小说集，感觉后面的不少小说都是《倾城之恋》的模式，水准甚至还有下降。

砖家

愿意读张爱玲的同志都是好同志，
都是我们热爱文学统一战线上的好战友
让我们团结并飘扬在张爱玲浩瀚的文学海洋之上
展开文学的风帆，抵达理想的彼岸
张爱玲这小妮子我告诉你，人家25岁之前就达到了人生顶峰
当时张在文学界的火暴程度，相当于今天你得了诺奖。。。
当然，老K继续研究下去，得个诺贝尔文学研究奖也不是不可能。

前阵子我在ZL上找张爱玲全集，始终没找到合适的。
台版有，但全是竖版繁体字，看着太累。大陆这边有个TXT版比较全，排版不好。
总之吧，收藏我是喜欢的，偶尔有闲情翻一两页也是不错的。

小明五羊

老K. 发表于 2024-11-9 22:34
张爱玲小说集，大约只须读其成名作《倾城之恋》即可，余皆可以不读。我看完其小说集，感觉后面的不少小说 ...

好的，有机会看看。

老K.

砖家 发表于 2024-11-10 08:06
愿意读张爱玲的同志都是好同志，
都是我们热爱文学统一战线上的好战友
让我们团结并飘扬在张爱玲浩瀚的文学 ...

张爱玲出道即巅峰，但之后写的，远不如成名作。这就像流行音乐歌手出集子一样，有一首两首火就成了，集子里其他平庸与否，无所谓。沈从文也只靠一部边城，余华也只靠一部活着。

关于阅读，你喜欢电子版，我喜欢纸质，无可厚非，殊途同归也。

秦鲁子

老K. 发表于 2024-11-9 22:34
张爱玲小说集，大约只须读其成名作《倾城之恋》即可，余皆可以不读。我看完其小说集，感觉后面的不少小说 ...

确实如此。
再者来说，多数人也没有富裕的时间去读。

西小流

品味了两位主人公的人名，有趣。

白流苏，范柳原，张这是受到红楼梦的影响了啊。

流，流水，白流水。

柳，意指留，范，反，就是不留的意思。

女的爱情白流了，

男的也不留。

西小流

应该不是胡汉民，是胡兰成。

这个应该是笔误。

白流苏和范柳原的爱情，

和法国人的主流价值观一致。

法国人有给儿童的绘本，

专门讲女孩子和自己母亲的男朋友，

应该如何相处的。

那绘本我看过，

写得极好。

可惜，我们现在这么多离婚重组家庭，

小朋友们处境堪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