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情人

老K.

【一】

　　我喜欢都市的夜晚。她像少女。她像熟女。她像魔女。她充满着清纯与活力。她充满着欲望与诱惑。她充满着法术与迷幻。她蕴育着一切，创造着一切，吞噬着一切，毁灭着一切。

　　这些天来，我已习惯于在夜晚醒来。是的，我已醒来，我冲好凉，刮干净满脸的络腮胡子，把头发喷了喷定型啫滴水，穿好牛仔裤，套上T恤，蹬上运动鞋，将一把精致的钢灰色的折叠小刀插进脚踝的袜口，带上门，走进熟悉的小巷。

　　自从丽莎离开我，离开这间出租屋后，我每天都是如此：泡吧，喝酒，睡觉。最近几天，我忽然开始想念她。想起她我的雄性荷尔蒙便潮水一般上涨。我白天睡了一觉，现在才刚刚睡醒，我精力正充沛，我全身洋溢着饥渴的欲望。小巷的食肆飘来孜然烤鱼和咖喱牛肉的香味，酒幌搭帘下已有不少的食客，他们喝着清酒，微敞着胸，裸着臂，抽着烟，说说笑笑，轻松快乐。临街靠窗的座位，有几位女孩喝得脸都绯红，嚼着焦黄的香喷喷的鸡翅，咯咯地笑，前俯后仰，动作开放，一个穿着绿色荷叶边薄衫的女孩任由着一边肩胛骨外露，米黄色的吊带内衣里，圆润雪白的胸脯随着笑声颤颤地抖动，抬起眼深深地扫了我一眼，甩甩秀发，凑到姐妹们脑袋前，悄声而俏皮地说：

　　“来了个帅哥，有没有兴趣呀！……”

　　三头黑黑的长发聚在一起又分开，分开又聚起，在明灭的灯影下，继续放肆地大笑。

　　“真是一群迷人的疯女人！”我赞许地小声骂了一句，坐了隔一张桌子的对面的空桌，要了两瓶珠江纯生啤酒，点了烧烤，我将一杯泛着白色泡沫的金黄色啤酒倒进喉咙，味蕾像苏醒的小虫欢快地啮咬。

　　在一个充满欲望的男人眼中，再没有比美食美酒和美色更好搭配的风景了。

　　我心情大好，胃口大开，我频频举杯，向着对面的女孩点头致意。那个绿衣女孩偶尔大笑着用大胆的眼光掠过我饥渴的瞳孔，掠过我手中升腾着白色泡沫的金黄液体的酒杯，并没有显示出丝毫的反感。这令我非常快慰。

　　很多的美好是需要天然的默契来维持的，这种默契，难说不是一种暧昧。给你一个恰好的时间和空间，这种暧昧，便成为一种美好。

　　绿衣女孩和她的姐妹们起身离开。我乜着微熏的醉眼，看到她回过头来向着食肆，也许是，应该是也向着我挥挥手，投来一个迷人的微笑，脉脉的眼，如黑夜月光下幽幽的潭水，潮起的脸，似雨后粉嫩的桃红。她款款而行，模特般的身材，卷曲的长发，不知何时已披在胸口的淡黄色纱巾，似乎还有微微的酒香与草莓香水的的味道向我袭来。

　　她拐过街角，风景消失。

　　美好的氛围或者默契或者暧昧瞬间失去了有力的支撑和平衡，我的快慰忽然间变得空空荡荡。我迫切地需要找回需要弥补需要填充。我起身追了出去。

　　街上的人们如欢乐的鱼群在朦胧的夜色中游来游去。一家家灯红酒绿的店铺如张开嘴巴的鲨鱼欢迎着游鱼的到来。夜晚的都市海洋的生态是平衡的，生物链是平衡的，它没有因为我们个体的空虚与失落而显得空虚与失落，它从容、紧凑、丰富多彩、有条不紊地运行着。我像一条孤独的鱼儿融入鱼群，漫无目的地在小巷与街道之间游荡。

　　我感觉一条红色的章鱼的触须抓住了我。这条红色的章鱼穿着超短的红裙，花哨的红色镂空短衫，红色僵硬的假发，虚假的红色描眉和睫毛，夸张的口红，红色的袜子和高跟鞋。红色的肩包里露出红色的揉皱的人民币的一角。

　　我扭过头来，这是一个年轻的女孩，从她的看似老练却仍然稚嫩的声音中便知悉。

　　“帅哥，愿意吗？……”她的胸脯擦过我的臂膀，她的红色的指甲嵌进我的腰部，一只脚抬起交叠到我的脚尖，她的眼睛从我鼓鼓的牛仔荷包掠过，虚情假意地停留在我的目光中，搜寻着想要得到的某种信息。


【二】

　　阳光很灿烂。天空很干净。春风很轻柔。我的心情很阳光很干净很轻柔。

　　我穿上户外运动服，背上长筒登山包，骑上我的二十速山地自行车，向山峰进发。山不是很高，整体平缓如丘陵，这种地势，是不适合登山的。我骑着车围绕山峰搜寻了一圈，终于发现有一处相对陡峭的山坡，山下遍野的桃花灿烂地开放，有很多的游人穿梭于其间赏花。

　　我不去看花，不是这桃花不好看，而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兴趣和爱好。在我看来，赏花是需要两人或者两人以上的，比如情侣或朋友，这样才有情绪和氛围。我的兴趣与爱好就是登山、跳伞，这是一项属于孤独者的运动，最适合单身，在我还没有找到爱情之前，我不准备放弃这个爱好。我放下背包，里面有我的许多专业户外运动装备：绳子、滑石粉、岩钉、安全扣、岩镐，当然，最主要的宝贝就是我自制的降落伞，我准备在登上峰顶后再跳下。够刺激吧！

　　是的，我是个能从平缓的生活中寻找奇崛和快乐的人。在我的三兄弟中，只有我一个没跳出农门，我的两个哥哥都中规中矩地读书考学出去了，我不愿意读那破玩意书本，我不喜欢那些书生和秀才，小的时候，每当德爹摇头晃脑地教我们念《弟子规》时，我就冷不丁溜到他老人家背后，探出手爪，伸到他的眼皮子底下，揪下一根长长的山羊胡子，疼得德爹咧嘴龇牙乱叫，引得我的伙伴们哧哧大笑。后来父亲把我送进武校，这让我颇有点鱼入大海的得意。我练的那些三脚猫功夫很快为我“助纣为虐”，我天生就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不简单的人。我喜欢挑衅，也喜欢被挑衅。在村里的一帮同龄孩子中，我永远是冲在最前面带头打架闹事的人。我身上的伤疤很多，村长骂我“好打架的狗子没一张好皮。”为了能让我能换上一张好皮，我的父母没少操心，央求身为村长的四叔托人把我征出去。四叔当过兵，在部队里有些老关系，我顺利进入了新兵连。凭着我出色的身体条件和天生的勇敢，我很快被选进了空降部队，记得第一次跳伞，我丝毫不惧，不等教官在机舱推我，便一跃而下，高空真美，云朵像冰冻凝固的海浪一样清晰晶莹，像雪白雪白的棉花团团簇簇，像传说中的天宫一样广阔而宁静。我如孙行者一样在云层中穿行，我喜欢这种自由落体的运动，在加速度让我看清河流田野的那一瞬，我拉开降落伞，气流托举着我，我像一只鸟儿在天空飞翔。

　　现在，我转业了，再也没有高空跳伞的机会了，但我仍然热爱这项运动。200多米高的山峰，我不到三十分钟便攀上去，我站在高处鸟瞰大地，所有的春色尽在眼底。我喜欢这种孤独而自在的感觉，没有冒险，哪来极乐？毛爷爷不是说过么：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我扣上登山包，一根绳子一根绳子小心整理伞绳，我知道如果伞绳出现缠绕，在跳下的时候便会死定。

　　低空跳伞的时间一般来说只有十几秒，对，就是刘翔跑110米栏的那个速度。我从山顶起跳后三秒就打开了伞包。温柔的春风从我的耳边呼呼地掠过，我看到一大片桃林和桃花向着我眯缝的眼睛逼来，我听到桃林里有人尖叫着奔跑，我甚至看到几只肥胖的野兔像澳大利亚的袋鼠一样从草丛中纵起老高，慌张地逃窜，有一只麻灰色的小兔眨巴着红红的惊讶的小眼边回头看我边向前跑，哗地一声撞到一棵桃树桩桩，翻了两个跟头，哀叫一声，顾不得疼痛，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消失了踪影。

　　我落在一棵桃树枝上，我一手拽着伞绳，一手抓住摇摆的桃枝，双腿夹住桃杆，整个人像在大海里的小舢板上一样颠簸，托举的降落伞在空中缓冲坚持了一会，像撒了气的皮囊倒向地面，巨大的惯性牵引着我的身子，我更加紧紧地抓住桃枝，咔嚓一声，我摔到了地上，我感觉身下软绵绵的，一个穿着桃红色春衫，蓝白色牛仔裤的女孩发出“哎唷！”一声娇叫。我看见满树洁白的、粉红的桃花瓣像雨点像雪花一样飘落下来。

　　我赶紧翻起身，解下伞绳，扶起女孩，问：“伤着没？伤哪？”

　　女孩没有说话，揉着脚踝，喊痛。

　　我拿出云南白药气雾剂，迅速脱下她的鞋袜，触碰的一瞬，我不由瞪大了眼：她小巧滑腻的腿脚，像一只温驯的松鼠一样温暖光洁，脚趾甲涂满了银白色的指甲油，每枚指甲正中，都点缀着宝蓝色，发出钻石一样的光泽。

　　“看什么看，粗鲁！你没看到人家伤着了么？都肿啦……”她已经坐起在满是花瓣的地上，鼓着个小嘴，眼泪像桃花上的露珠一样滴落。

　　我回过神来，按下喷嘴，气雾准确有力地渗进脚踝，我取出急救包，撕开两条医用纱布，交叉绑紧她的脚踝。“没事的，过两天就好！”我显出很有经验的样子，几年的部队野外生存训练，让我变得很自信，况且，我从两米高的树枝上掉下的时候，已经有所直觉地侧了侧身子，只不过我的手臂碰着她，倒地的势能让她扭伤。

　　她的一帮男女朋友们已经围拢过来，聚在她身边：

　　“丽莎，要不要紧？”

　　“丽莎，要不要上医院？”

　　“丽莎，我们扭送这小子到派出所去！”

　　丽莎只是轻轻地哭。几个姐妹开始转而大声斥责着我：

　　“为什么冒险从天而降？”

　　“为什么不顾自己的安危同时也不顾别人的安危？”

　　“你知道你跳下来时我们都吓坏了吗？”

　　“要是撞死人怎么办？”

　　几位男士气愤地说我就是小流氓，搂搂抱抱占女生的便宜，有的撸起胳膊袖子，有的叉着腰，有的晃动着拳头，呈半月形向我紧压过来。

　　我诚恳地说：“老乡们，是我的伞降地点没选好。落地时砸着她，是我的错，对不住了！”

　　我看到那些赏花的人们已经围得越来越多，透过人群的缝隙，我看到那只红着眼睛的小兔子竖着长长的耳朵，站在一丛刺棘后面，认真地观察着这边的态势，两只麻灰色的前腿投降一样的姿势举起在白色的胸前，灰黑色的爪子不停地颤动。

　　“那也要赶快送医院去！赔偿！不能轻易饶了你！”那个说我是小流氓的留着小胡子的男生挑衅地说着，一巴掌向我扇来，我本能地扬起手掌隔挡在我的脸边。随着一声脆响，小胡子啊唷一声甩动着手指，疼痛的表情在脸上漾开。

       我说：“我说了对不起，但请不要对我动手。我是空降兵出身，你们打不过我的。我愿意送她上医院，愿意赔偿！”

　　说着我走过去想背起丽莎。丽莎摆头说不用，看着我，刚才的痛苦样子消失而尽，脸上洋溢着兴奋而好奇的神色，眨巴着流光的眼睛，说：“没事了，不用去医院，只是一点扭伤，你刚才那药真灵验！”说着站了起来，轻轻走了两步。

　　我将云南白药气雾剂送给她，说：“回去每天喷三次，要不了两天，就好了。”

　　丽莎说：“听你口音，应该是这附近一带的，我在镇上住，你呢？”

　　我说：“转业后回到家乡，我也刚在镇上上班，就在风陵河边桥头。”

　　“那太好了！我家就在附近！怎么没见到过你。”丽莎来了精神。

　　“走吧走吧走吧！”丽莎的朋友们催促着丽莎，“时候不早了！”

　　“再见！”

　　“再见。”

【三】

　　老实说，我很讨厌化浓妆的女人，尤其是这种散发着劣质粉底霜与香水混合味道的站街女人。

　　陈舟却对此乐此不彼。他的观点是：每一个女人都有不一样的味道，管她高级还是低级，管她是不是有气质。食和色，古圣人把两者提到了同等的高度。并举例说，你看，欧美体坛的那些球星，象走马灯似的变换着女人，罗纳尔多、鲁尼、老虎伍兹、天钩贾巴尔、罗德曼、乔丹，都曾和下三烂的妓女上过床，咱们的乾隆爷和同治哥，还不都是寻花问柳的高手，同治哥还死于花柳病呢。再说那些落马的贪官们，哪一个不是有几个情妇和小三？甚至和几个朋友共用同一个情妇呢，你说那个情妇是不是稀巴乱？女人啊，就象白菜，天天吃同一颗就寡了味了……

　　对于陈舟的这一套言论，我很是不屑，甚至鄙夷，我说：我只喜欢有气质的。

　　陈舟说：人每天都要吃饭，当你饿了时，你还管那饭菜味道好不好？朱自清先生拒领美国援助的面粉，落得个白白饿死的下场。色，当你没有结婚还是单身时，要尽可能多地去体验女人！你是没有尝过，这些妓女中，很多都是别具风味的。女人嘛，味道好的当然要追，味道不好的，也要尝一尝嘛……

      作为曾经的战友，现在的合伙人，我们都很少去管对方的私生活。我们有共同的事业，我们得生存、得发展、得壮大，我们需要求同存异。

　　我推开红色的章鱼嵌进我腰裤的触须，说：“小姐，你要是洗干净，素颜，再来站街，我愿意付双倍的价钱！”

　　“你要是真愿意，回去房间我为你洗干净……”章鱼拦住我，不依不挠。

　　“你永远都洗不干净啦！小姐!”我一把推开章鱼，章鱼摇晃了几下，站稳，恼羞地吹了声口哨。

　　两个光头男人从巷子里闪了出来，其中一个凶狠狠地说：“你把我妹妹推伤了，赔钱！”

　　另一个晃动着肥胖的脑袋笑眯眯地看着我：“给钱，我妹妹还陪你快活，不给的话……”袖口露出一短截钢管。

　　我轻蔑地看了一眼那截钢管，径直向两人中间走去。

　　两名男子象两扇门一样合拢，四拳向我袭来。

　　我向后闪退了两步，双手虚晃直取两人眼珠，两人忙格挡，我飞起一拐脚，踢向一人膝盖。

　　那人惨叫一声，侧后倒下。

　　我头也不回，向着街口走去。

　　背后，有人正在打电话报警，我看到两名戴着歪帽子、松垮地耷拉着协警领徽的男人从我身边跑了过去。我心想，这都市毕竟是都市啊，协警的反应很快的嘛我的欲望被刚才这么一折腾，有点冷淡。

　　我不是一个喜欢冷淡的人。我是一个遇热就热遇冷就冷的人，我这样说自己，好象我是蛇类一样的冷血动物。当丽莎一个月前最后一次躺在我出租屋的床上，赤裸着她白玉兰一样冷艳的身体，两只乳房呆傻地挺立于胸前，肚皮塌陷、骨盆一动不动，两条直直的匀称长腿僵硬地撑在白色的床单上，两只脚上的脚趾甲油放着幽蓝的寒光，嘴巴无力地张开，嘴角静淌着涎水，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那个时候，我一点想要她的热情都没了。对于一具没有热情的失去感情交流的冰凉的肉体，有多少男人会勃起雄起，去展示自己雄性的强大呢？有谁见过一头狮子对一只一动不动的冷静的装死的猎物下手的呢？


【四】

      风陵河蜿蜒穿过风镇。镇中心的桥头，是一座颇为陈旧的五六十年代建筑风格的，由礼堂改建成的邮局。门前的高大牌坊式墙壁上，浮雕着一颗直径约一米的五角星，五角星下方是毛主席的题词笔迹：“为人民服务”，五角星和笔迹上的油漆早已脱落斑驳，隐约可见些许暗红的颜色。大门侧上方，是巨大的邮局的绿色招牌灯箱。每天，这里都会有两三名营业员在柜台前为前来办理邮递、包裹寄送的人们服务。

　　我的业务主要是检查包裹，看里面有没有违禁品，然后封箱，扔进后台，中午或者临下班时，其他同事将贴好地址等收件人信息及物品信息的包装箱送到总局，再发往全国各地。风镇人口不多，听同事讲，大概只有三四万人的样子，我们每天的业务也还算清闲，闲的时候，我常常看侧窗外的风陵河风景。河水很清，泛着微波，长满一片一片的水葫芦，河里应该有鱼，有戴着灰黄色草帽挽着袖子和裤脚的渔民露出黑黄黑黄的腿臂，撑着长篙，架着小巧轻便的双体渔船，放着渔网，泊在河边，抽两袋烟，蓄蓄力，再悠闲地收网，密匝的渔网上总能看到一条条挣扎跳跃的白色的刁子鱼鲫鱼。

　　我刚来不久，很拘谨，尤其左右坐着两位女同事，更令我少言寡语，她们形像都很好，长得要鼻子有鼻子要眉眼有眉眼要身材有身材，我不可能一天到晚盯着两位美女看吧，况且，人家都是有夫之妇。柜台前没人的时候，她们便拿出长针打起毛衣来，或者低头看小说。我不爱看书，只有窗外风陵河的风景，可以聊解我初来乍到小镇的孤独。日子长了，我们彼此都熟络起来，话也渐渐增多，我看风景时，她们边织着毛衣，边给我注解性地旁白这河的历史，这河的故事，这千年古埠的趣闻，还有这河的源头，有一次我听到她们说起这河的源头就在宋家峰三县交界的地方，我立即想起了我去爬山时见到过的那位女孩。

　　我扭过头对女同事大声而激动地说：“是真的吗？这风陵河竟然发源于宋家峰？……”

　　我久不多言，一惊一乍地把她们吓了一跳，转而她们对视了一眼，嘴巴贴耳朵悄悄地说：“任航多半是谈女朋友了……”然后对着我嘎嘎地笑。

　　我说：“凭什么这样说呢？”

　　其中一位女同事说：“凭什么？！你望着窗外时，手指在桌上划来划去的划的谁的名字啊？是‘丽莎’两个字吧！……”

　　我心想：原来你们还能一边织着毛衣，一边琢磨别人啊，你们这些熟女人，一个个简直是人精，男人的心思，总逃不过你们那双看似漫不经心的眼睛！

　　是的，丽莎来了。

　　她穿着一条洁白的芙蓉花一样褶皱的长裙，扎着齐胸小辫，风一样旋了进来。


【五】

　　陈舟喜欢品尝不同的女人，但他又曾经对我说：即使你只喜欢一个女人，只对一个女人钟情，你也不要老是使用同一种方式，比如送同一种鲜花，喝同一品牌的咖啡，吃同一种法式鹅肝，买同一种颜色的手包，留同一种发式，去同一个景点旅游，以同样的体位和姿势做爱……你得与时俱进，你得不断创新，只有创新才是发展的核心价值与灵魂，只有创新才能永葆青春与激情，只有创新才能让我们的生活充满活力……

　　自从在这座城市落地生根，自从我们的业务越做越大，这家伙，越来越一套是一套了。以前和我在新兵连，他看起来可是一个很保守很沉稳的人，不出风头，不事张扬，既不冒尖，也不甩尾，五公里越野跑，跑第一名的与跑末名的都累得满头大汗要死不活，陈舟不声不响不紧不慢，刚好21分钟完成。

　　新兵连集训末期，我被空降部队挑走，他被海军潜艇部队挑走。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从潜艇中熬过来的，长年累月，一出海就是两三个月，在茫茫太平洋、印度洋、在战火纷飞海盗频出的阿拉伯海，一天到晚闻着柴油味闻着汗臭味闻着臭屁臭袜子味，他们是怎么憋过来的，那得有多大的耐力与耐性？换成我，我宁愿当逃兵，从鱼雷发射孔爬出潜逃到太平洋上的萨摩亚晒几天太阳再到印度洋上的马尔代夫去泡几夜小妞。

　　我常常想，陈舟的这种新思维与创新意识，是不是在那几年的潜艇兵生涯里，在那些臭屁与3乘以10的6次方的大气压的熏陶与挤压下，早就悄然萌芽了呢？不然，他怎么比我这个自认为天马行空的我行我素的空降兵更加渴望苹果14、日本抽水马桶、胎盘还颜素这些高新技术产品呢？他怎么比我更加渴望而且不断追逐、品尝不同的女人呢？他的这些带有明显个人倾向的观点中的部分，我还是有点赞成的，譬如说我喜欢看不同类别的电影，看不同风格的时装秀，进不同的酒吧。

　　我决定去酒吧。

　　我已连续几个晚上变换了不同的酒吧。

　　我走在江滩，糖果酒吧的招贴牌上，醒目的霓虹包裹着一颗硕大的糖果，糖果闪耀着金色的光芒，一个头发金黄的欧美女人张着似睡非睡的眼睛，翘着性感迷人的红唇，望着那颗糖果，无限妩媚与渴望。欢叫声和口哨声，色子撞击杯壁声，重炮音箱金属音乐的啸叫声，一起熟悉地亲切地扑向我的耳膜。它们像喂食的猪倌，唤醒了我饥渴的肠鸣。

　　我向门口两边一丝不苟的保安点头，保安狐疑地摸摸我的腰际，查看我是否带有管制刀具与枪支。

　　我微笑着拍了拍保安的肩头，竖起大拇指表示着我对他们敬业精神的赞许。

　　迎宾小姐穿着红色的有尾旗袍，挺胸收腹，双手交叠在饱满的胸脯下边，微露皓齿，腮铺金粉，丰腴的胳臂指向大厅空座。

　　我微笑着向迎宾小姐表示着谢谢，落座在靠墙的圆玻璃台位。我取出香烟，弹开火机，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炭红色的烟头兴奋地燃烧，一如我身体里蠢蠢的欲望。烟雾自由地飘荡升腾，很快融入更多的烟雾里。

　　这里需要烟雾，需要迷茫，需要红酒白酒威士忌芝华士伏特加。

　　越浓越有味，越朦胧越性感，就像朦胧诗，就像李商隐，来到这里的大多数的人们，要的就是这种陷进去而解不开的情结，要的就是这样一种不明不白，要的就是这样一种醉生梦死。舞池里的人们开始慢摇。

　　DJ播放着舒缓的音乐。射灯半梦半醒地转动，光点轻拂着人们，欲男欲女们搂着各自的情人……



　　

老K.

老K也来个通俗小说，连载。早年，俺也玩过通俗小说的，只是后来觉得通俗小说确实太通俗了，就转玩所谓的雅小说了。这个中篇小说连载36天应该没问题

秦鲁子

你的描写、叙述笔力，相当不错！

小明五羊

好文笔，期待后面更精彩。

李熙

先打卡，明天来看。：）

李熙

哦，看了，这开头的描写，氛围很浓呀，美酒美色，欲望的都市，夜海的人流，鼓动着年轻躁动的心，不发生点故事都说不过去，我们期待着后续的精彩。

老K.

二

　　阳光很灿烂。天空很干净。春风很轻柔。我的心情很阳光很干净很轻柔。

　　我穿上户外运动服，背上长筒登山包，骑上我的二十速山地自行车，向山峰进发。山不是很高，整体平缓如丘陵，这种地势，是不适合登山的。我骑着车围绕山峰搜寻了一圈，终于发现有一处相对陡峭的山坡，山下遍野的桃花灿烂地开放，有很多的游人穿梭于其间赏花。

　　我不去看花，不是这桃花不好看，而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兴趣和爱好。在我看来，赏花是需要两人或者两人以上的，比如情侣或朋友，这样才有情绪和氛围。我的兴趣与爱好就是登山、跳伞，这是一项属于孤独者的运动，最适合单身，在我还没有找到爱情之前，我不准备放弃这个爱好。我放下背包，里面有我的许多专业户外运动装备：绳子、滑石粉、岩钉、安全扣、岩镐，当然，最主要的宝贝就是我自制的降落伞，我准备在登上峰顶后再跳下。够刺激吧！

　　是的，我是个能从平缓的生活中寻找奇崛和快乐的人。在我的三兄弟中，只有我一个没跳出农门，我的两个哥哥都中规中矩地读书考学出去了，我不愿意读那破玩意书本，我不喜欢那些书生和秀才，小的时候，每当德爹摇头晃脑地教我们念《弟子规》时，我就冷不丁溜到他老人家背后，探出手爪，伸到他的眼皮子底下，揪下一根长长的山羊胡子，疼得德爹咧嘴龇牙乱叫，引得我的伙伴们哧哧大笑。后来父亲把我送进武校，这让我颇有点鱼入大海的得意。我练的那些三脚猫功夫很快为我“助纣为虐”，我天生就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不简单的人。我喜欢挑衅，也喜欢被挑衅。在村里的一帮同龄孩子中，我永远是冲在最前面带头打架闹事的人。我身上的伤疤很多，村长骂我“好打架的狗子没一张好皮。”为了能让我能换上一张好皮，我的父母没少操心，央求身为村长的四叔托人把我征出去。四叔当过兵，在部队里有些老关系，我顺利进入了新兵连。凭着我出色的身体条件和天生的勇敢，我很快被选进了空降部队，记得第一次跳伞，我丝毫不惧，不等教官在机舱推我，便一跃而下，高空真美，云朵像冰冻凝固的海浪一样清晰晶莹，像雪白雪白的棉花团团簇簇，像传说中的天宫一样广阔而宁静。我如孙行者一样在云层中穿行，我喜欢这种自由落体的运动，在加速度让我看清河流田野的那一瞬，我拉开降落伞，气流托举着我，我像一只鸟儿在天空飞翔。

　　现在，我转业了，再也没有高空跳伞的机会了，但我仍然热爱这项运动。200多米高的山峰，我不到三十分钟便攀上去，我站在高处鸟瞰大地，所有的春色尽在眼底。我喜欢这种孤独而自在的感觉，没有冒险，哪来极乐？毛爷爷不是说过么：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我扣上登山包，一根绳子一根绳子小心整理伞绳，我知道如果伞绳出现缠绕，在跳下的时候便会死定。

　　低空跳伞的时间一般来说只有十几秒，对，就是刘翔跑110米栏的那个速度。我从山顶起跳后三秒就打开了伞包。温柔的春风从我的耳边呼呼地掠过，我看到一大片桃林和桃花向着我眯缝的眼睛逼来，我听到桃林里有人尖叫着奔跑，我甚至看到几只肥胖的野兔像澳大利亚的袋鼠一样从草丛中纵起老高，慌张地逃窜，有一只麻灰色的小兔眨巴着红红的惊讶的小眼边回头看我边向前跑，哗地一声撞到一棵桃树桩桩，翻了两个跟头，哀叫一声，顾不得疼痛，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消失了踪影。

　　我落在一棵桃树枝上，我一手拽着伞绳，一手抓住摇摆的桃枝，双腿夹住桃杆，整个人像在大海里的小舢板上一样颠簸，托举的降落伞在空中缓冲坚持了一会，像撒了气的皮囊倒向地面，巨大的惯性牵引着我的身子，我更加紧紧地抓住桃枝，咔嚓一声，我摔到了地上，我感觉身下软绵绵的，一个穿着桃红色春衫，蓝白色牛仔裤的女孩发出“哎唷！”一声娇叫。我看见满树洁白的、粉红的桃花瓣像雨点像雪花一样飘落下来。

　　我赶紧翻起身，解下伞绳，扶起女孩，问：“伤着没？伤哪？”

　　女孩没有说话，揉着脚踝，喊痛。

　　我拿出云南白药气雾剂，迅速脱下她的鞋袜，触碰的一瞬，我不由瞪大了眼：她小巧滑腻的腿脚，像一只温驯的松鼠一样温暖光洁，脚趾甲涂满了银白色的指甲油，每枚指甲正中，都点缀着宝蓝色，发出钻石一样的光泽。

　　“看什么看，粗鲁！你没看到人家伤着了么？都肿啦……”她已经坐起在满是花瓣的地上，鼓着个小嘴，眼泪像桃花上的露珠一样滴落。

　　我回过神来，按下喷嘴，气雾准确有力地渗进脚踝，我取出急救包，撕开两条医用纱布，交叉绑紧她的脚踝。“没事的，过两天就好！”我显出很有经验的样子，几年的部队野外生存训练，让我变得很自信，况且，我从两米高的树枝上掉下的时候，已经有所直觉地侧了侧身子，只不过我的手臂碰着她，倒地的势能让她扭伤。

　　她的一帮男女朋友们已经围拢过来，聚在她身边：

　　“丽莎，要不要紧？”

　　“丽莎，要不要上医院？”

　　“丽莎，我们扭送这小子到派出所去！”

　　丽莎只是轻轻地哭。几个姐妹开始转而大声斥责着我：

　　“为什么冒险从天而降？”

　　“为什么不顾自己的安危同时也不顾别人的安危？”

　　“你知道你跳下来时我们都吓坏了吗？”

　　“要是撞死人怎么办？”

　　几位男士气愤地说我就是小流氓，搂搂抱抱占女生的便宜，有的撸起胳膊袖子，有的叉着腰，有的晃动着拳头，呈半月形向我紧压过来。

　　我诚恳地说：“老乡们，是我的伞降地点没选好。落地时砸着她，是我的错，对不住了！”

　　我看到那些赏花的人们已经围得越来越多，透过人群的缝隙，我看到那只红着眼睛的小兔子竖着长长的耳朵，站在一丛刺棘后面，认真地观察着这边的态势，两只麻灰色的前腿投降一样的姿势举起在白色的胸前，灰黑色的爪子不停地颤动。

　　“那也要赶快送医院去！赔偿！不能轻易饶了你！”那个说我是小流氓的留着小胡子的男生挑衅地说着，一巴掌向我扇来，我本能地扬起手掌隔挡在我的脸边。随着一声响亮的脆响，我听见小胡子啊唷一声甩动着手指，疼痛的表情在他的脸上漾开。我说：“我说了对不起，但请不要对我动手。我是空降兵出身。你们打不过我的。我愿意送她上医院，愿意赔偿！”

　　说着我走过去想背起丽莎。丽莎摆头说不用，看着我，刚才的痛苦样子消失而尽，脸上洋溢着兴奋而好奇的神色，眨巴着流光的眼睛，说：“没事了，不用去医院，只是一点扭伤，你刚才那药真灵验！”说着站了起来，轻轻走了两步。

　　我将云南白药气雾剂送给她，说：“回去每天喷三次，要不了两天，就好了。”

　　丽莎说：“听你口音，应该是这附近一带的，我在镇上住，你呢？”

　　我说：“转业后回到家乡，我也刚在镇上上班，就在风陵河边桥头。”

　　“那太好了！我家就在附近！怎么没见到过你。”丽莎来了精神。

　　“走吧走吧走吧！”丽莎的朋友们催促着丽莎，“时候不早了！”

　　“再见！”

　　“再见。”（待续）
　　

李熙

老K. 发表于 2025-1-5 21:47
二

　　阳光很灿烂。天空很干净。春风很轻柔。我的心情很阳光很干净很轻柔。

这文字，描写很细腻，语言很顺溜，看起来很舒服，情节也很吸引人，一口气就看下来了。很不错的。

李熙

期待后续精彩。
中篇，每天就发这么一小段很好的，看起来不累：）

诗情画意过一生

最近忙，先看了第一句，看来是篇好小说，先蹲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