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必驾318

老K.

　  小黑脸的微笑令我恍惚，我分不清到底在梦境还是现实。刚才发生的一幕，如此真切又如此模糊，仿佛一场梦。我的梦？依依的梦？林静的梦？男人的梦？梦中梦？是小菲在朝我微笑吗？是新逝的养母在朝我微笑吗？是那个四十来岁的穿着时髦的好看女人、我的生母在朝我微笑吗？我是谁？我从哪来？我到哪去？

　　其实我想告诉诸位的是，我就是个无中生有之人，我是我，又不是我，或者说，我叫孙俭，又不是孙俭。我的名字，我的过去，我的现在与将来，我的人设，我的命运，有时是不能由我决定的，而是由小说家，一群玩接棒游戏的天才小说家所决定的。确切地说，我不过是他们的提线玩偶，是他们虚构出来的角色，可能是主角，也可能是配角，可能被他们玩死，也可能随时复活。老实讲，我很痛苦。我清楚这帮小说家，他们沉浸在虚构快感里生杀予夺，他们是人物与角色的国王，当然也是我的王。到目前为止，我已历三棒。

　　第一棒是个美女小说家，小寒。小寒把我剃度送入佛门解脱，让我出世，看起来良善慈悲，实则残忍。她先是安排我养父出事故惨死，然后安排我女友患绝症早逝，接着安排我养母得急病故去，以至于我二十五岁成了孤儿。二十五岁，风华正茂啊，血气方刚啊，扔到水里连水都会沸腾啊，她居然强迫我“心灰意冷”遁入空门。不仅如此，她还想方设法于佛门清修之地撩拨我，编排我英雄救美，安排小非洲周小菲暗恋我，在我即将成为虔诚的佛徒之时，于广济寺门外向我频送秋波。更令我烦恼的是，她借周小菲之口，告知生母来寻我的事。早不来寻，晚不来寻，我踏入佛门时候来寻。你们说，我怎么清静得了？又怎么守得戒入得定生得慧？

　　第二棒是个知性女小说家，小玉。人长得高挑秀气，也算美女，只不过她读的佛学啊哲学啊小说啊这些书比较多。小玉把我从佛门拉回来，让我重新入世，来了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她安排我与林静在我南下的那辆绿皮火车上相遇。林静也是她笔下的角色，她的玩偶，甚至替身，代言人。我们甫一对眼，小玉就让林静给我上了一堂小说课。在小玉的人设里，我对小说一无所知，毫无话语权。换句话讲，我只能老老实实听林静讲，并按她的方案执行。

　　我现在在林静的客厅里回想起来，林静以一个高中语文老师的理性思维，让我熟读中外小说，让我学大师马尔克斯去寄院采风。她自己作为当地著名小说家不去体验生活，却让我一个不会写小说的人去。看来她在生活里无法完成或者羞于完成的事儿，只能托小说里的我实现了。我沿着她设计的路线图，下火车后径直来到广西宾来一处花柳繁华地、富贵温柔乡，唤作“青埂峰”的巷子，和一位不知名的寄女如此那般历练了一番。小玉也不嫌我脏，居然以同情的姿态，把我带到林静“温暖”的怀抱，以至于我不得不做了一个春梦，就好像宝玉在可卿香榻之上的梦遗，搞得我神魂颠倒，执迷于林静的灵与肉，末了她还借林静之口一脸神秘地说，我其实并没有得到她。我对于我的女王小玉开始困惑，她一方面拿黑格尔说事，用绝对精神统摄思维与存在即感性与理性，一方面又割裂它们，造成二律背反的事实。或者说，小玉这样子编排本身就是一个悖论，林静作为一名高中语文老师的人设逻辑本来应该对孙俭我起教化导向，实际上却使我堕落成一个道德败坏者。

　　第三棒是个老辣小说家，老方。老方并没有像前两棒小寒与小玉那样，大讲佛学与哲学，而是把我带入人间烟火。不得不说老方在细节虚构上达到了以假乱真，但遗憾的是，老方给我挖了个大坑，正当我和林静相处颇为融洽之时，老方安排林静的丈夫(前夫？前夫也是夫啊)回家了，还差点动了刀子。

　　我真的受不了了。这三个绝顶天才的小说家，一起制造了我，给了我血与肉，给了我思想，按说你们比我的养父母和亲生父母还亲，我应该感激你们才对。可是你们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折磨我？为什么不能让我好好地快快乐乐地活着？老实讲，小寒让我失去父亲失去女友失去母亲，我原本万念俱灰想去天门山纵身一跳一了百了，小寒却让我入佛门苦修。佛门出来后，我计划一路旅行散心，然后回去好好工作。小玉非得让我经历两次性事，摧毁了我的初心与道德藩篱。就在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与林静安心生活时，老方却倒腾出一个前夫来闹事。我受够了。我必须逃离这些小说家设置的人物，逃离小说家的控制，自主地活一把。

　　依依正专注地看着电视，被光头强和熊大熊二逗得哈哈大笑。林静还在厨房里继续炒菜，香味勾起我的食欲，但我不能贪恋这最后的晚餐。我蹑手蹑脚离开林静的公寓，然后在马路边叫了辆出租车迅速钻进去。我从车窗看到林静一边喊“孙俭”一边追赶过来，拖鞋都跑掉了还在追。师傅回过头来征询地看了我一眼，我把手一扬，命令道：“快走！”

　　我在宾馆躺下，睡到自然醒。没有了小说家的干扰，我反而有点不适应。他们设计并制造了我的过去，那已无法改变。我的将来他们似乎也规划过，但还遥远与抽象。只有现在是我能自主的，他们想必明白将在外王命有所不受。

　　我去宾来二手车市场买了辆车，到修理厂改装了一下，又购买了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之类生活用品，然后一路向西。我的计划是先到云南散散心，再往成都，走318国道去拉萨。他们都说此生必驾318，我也看过一些视频和文章，确实美得心醉。一路上除了看风景看人文，没什么人和我说话。他们说能捡到美女，但现在在我身上什么也没发生。我的意思是其实我挺孤独的。是的，我自由了，却孤独了。我希望发生点什么，比如那三个小说家编造的艳遇故事或者事故。小黑脸的微笑突然浮现在挡风玻璃上，又突然消失。

　　累了，我就停下来休息会，放倒座椅睡在车里，或者下车来到油菜花田边，摆上茶具，坐在折叠椅上，边喝茶边看漫山遍野的油菜花，看蜂飞蝶舞，听蛙鸣虫唱。我忽然意识到春天来了。从湿冷的广西宾来来到温暖的云南河口，我的心情也开始好起来，决定去旅游景点看看。

　　我在公园游走，散漫而自在。湖边栈道上阳光充裕，两个女孩子正在嘻嘻哈哈互相拍照，一个长发女子倚在栈道栏杆上静静地看着湖面。几只鸭子在水中扑闪着羽翅，然后伸展细长而弯曲的脖子，把头扎进羽毛整理。我被鸭子吸引，走过去拍了两张照。拍完照我经过长发女子身边，她仍然安静地看着湖面，仿佛一尊雕塑。

　　“嗨！”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嗨上这么一嘴。

　　她转过身来盯着我，像盯着湖面那样很专注地盯着我，盯得我不好意思了。

　　“你好！”我说。我躲过她的眼光，然后又看向她。

　　她依然盯着我，露出微笑。

　　“有事吗？”她甩甩头，长发从这边胸前甩到另一边，嘴角上扬，眼睛瞪得大大的。

　　“没事，没事。”我有些尴尬。

　　她微笑着转过身，一只手搭着栏杆，另一只手支着下颌，看向湖面，不再说话。鸭子划向远处，湖水泛起涟漪。

　　我打量着她，她个子不高，着一件白色衬衣，脖子上戴着银白的饰品，黑色的内衣把她撑得略显丰满。她下穿一条浅蓝色牛仔裤，线条养眼。

　　我一时有些无聊，走了几步，又走回来，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背靠着栏杆，侧过头说：“你从哪来啊？”

　　“昆明啊。”她没有回头，但语气温和。她说那个“啊”字时显得很好听。

　　“一个人？”

　　“是啊。”

　　“开车来的？”

　　“嗯。”

　　“车停在哪？”

　　“外面啊。”

　　“西门这边有个免费停车场。”我边说边用手指了指方向。

　　她回过头来：“没事，”然后又加了句：“谢谢。”

　　“你……从哪来？”这次是她问我。

　　“广西宾来，”我说，想了想，我又说，“是湖南张家界。”

　　她略略低下头从下面往上面挑着眉问我：“到底是哪？”

　　我只好解释，我是从湖南张家界出发，先坐火车到广西，再从宾来自驾来云南的。

　　她拿手指把额头的长发掀了掀，从鼻子里笑出声来。

　　我看到气氛轻松了许多，就继续问她：“结婚了没？”

　　“还没。”她的回答几乎脱口而出。

　　“你呢？”她反问。

　　“我……”我忽然想起周小菲，迟疑了一下。

　　“没事。”她显得挺善解人意。

　　“我没有小孩。”我说。

　　“没事。”她微笑着，见我搓着手，继续说，“有也没事。”

　　“你……不介意？”我说。

　　“不介意。”她说。

　　我说：“为什么不介意？”

　　她笑了：“你们有没有小孩关我什么事？”

　　她的淡定与洒脱令我既惊讶又着迷，老实说，我有点爱上她了。

　　我于是继续问她：“你多大年纪了？”

　　“25啊。”她眨了眨眼睛，头发向后甩了甩，盯着我，“你呢？”

　　“这么巧？我今年也是25。”我说。

　　“阿，真的？”她说。

　　“饿了没？”我看了看天色，太阳正在落山，我想该吃点什么了。

　　“嗯。”她的目光看向栈道尽头，人们正向长堤走去。

　　“我请你吃晚饭。”我说。

　　“是吗？”她说。

　　“真的。我做饭给你吃。”我说。

　　“怎么做？”她的眼睛亮了亮，似乎在怀疑我。

　　“我有房车。车上厨具齐全。”我说。

　　她盯着我的眼睛，她总是盯着我的眼睛，笑而不语。

　　“我的饭做得可好吃了。”她的沉默令我着急，我认真地说，“你不相信我？”

　　“相信！”她把“信”字声音拖得很长，头仰起，双手从额头把头发向后猛一甩，“走吧。”

　　“去哪？”我有些木讷。

　　“你不是有房车吗？”她瞪了我一眼，见我不知所措，把手伸到我面前，“走吧。”

　　“你不怕我骗你？”我于是牵上她的手，她的手绵软无骨，温暖又凉爽。

　　“不怕啊。”她说。

　　“为什么不怕？我们才认识你就让我牵手。”我说，我牢牢地捏住她的手。

　　“感觉啊。”她在后面说。

　　我们在公园西门的免费停车场共进晚餐。这个地方房车很多，晚上还有人搭帐篷露营。我们边吃边聊。我说你们云南人吃得惯我们湘菜吧，她说吃得惯吃得惯。我说你刚才看到我的颠勺技术了吧，她说看见了看见了，厉害厉害。我说这里很安全我没骗你吧，她说“嗯嗯”。我说那还不把车开过来？她犹豫了一下，说，出来没准备睡车上，还是睡旅馆吧，我订了三天的房呢。我只好送她去取车，然后又送她回旅馆。

　　第二天，我睡醒起来，掏手机给她打电话，才知道昨天只顾着聊天，并没有加她号。我拍了拍脑袋，骂自己真笨。我很想去旅馆，但又觉得挺冒昧。我有点失落，不知何去何从。我发现她已经在我心里扎下根来。我于是往公园里头走去。在栈道上，我惊喜地发现了她，她像昨天那样，倚在栏杆上，安静地看着湖面。不同的是，她换了一身套裙，米黄色，上面有点像职业装又很休闲。下面的裙子有着多重荷叶边，比超短裙略长一些，这就充分使她那双笔直的草鱼腿完美地呈现在我面前。我不由得说道：“你今天真美！”

　　她转过身来说：“我哪天不美？我任何时候都美。”说完盯着我的眼睛，仰起头，嘴角上翘。

　　我说：“你挺自信的啊。”

　　她说：“难道不是吗？”

　　我说：“是，是。”

　　她就笑了，显得很开心：“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说：“心有灵犀。”

　　她笑出声来。

老K.

试发。

诗情画意过一生

先发

半枝莲

整个论坛都笑出声，这谱摆的。

半枝莲

看见少爷少奶奶如此幸福的生活，老奴们也都笑出了声

李熙

没写完吧？看得有些晕。写作手法有些后现代主义文学的味道。
欢迎你的到来朋友。

老K.

李熙 发表于 2024-10-2 17:50
没写完吧？看得有些晕。写作手法有些后现代主义文学的味道。
欢迎你的到来朋友。 ...

嗯，截了。
我们的李熙同志有情怀啊，居然开辟了小说版，祝贺！

深红荆棘

川藏线318？好多人为之神往。

小明五羊

开始挺新奇的，结尾意犹未尽。

李熙

老K. 发表于 2024-10-2 19:18
嗯，截了。
我们的李熙同志有情怀啊，居然开辟了小说版，祝贺！

欢迎你多来玩，多发点作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