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忽而冷

大蓉儿

　　是国庆前两天，大雨。母亲说，给看看，是冬季了吧？翻了下日历，说没呢，秋分才过了一周。母亲扯扯外套，把自个裹了裹，皱眉诧异，那咋就这么冷了？

　　母亲用“冷”，而不是“凉”。确乎是的，前两天还酷热得很，晒得皮肤颤栗，几无过渡感的，就直接转冷了。

　　伸手挠挠臂弯，热痱子还没全消，我叹了口气，说好的“一场秋雨一场凉”呢？还说“人间八月桂花香”，眼瞅着九月迫近，没见有哪树桂花开，真邪了门。

　　诸如此类，异象太多，母亲就不免忧虑，说，天要收老年人了？

　　莫名有些苍凉。生老病死，说来容易，直面就难。我强笑了一下，以欢快的语气，说，嫑乱揣测老天，收割那么多，哪里存放去？你老人家可别插队，排你前面的多了去。

　　巴拉巴拉的，胡乱安慰几句，就赶着出门上班。

　　刚踏进单位大门，被同事迎面“哇”一声，艾玛，着实吓了一跳。捂住怦怦跳的胸口，看向对方，结果她说，你果然甲级棒身体，这么冷穿这么少！

　　很少吗？是一款长袖衫，连同及踝的长裙，算捂得严实的吧？

　　抬眼望，好嘛，我是真没跟上节奏。仿若一夜之间，爱美的女人们，都蜕了飘逸裙装，换了长裤，配夹克衫，薄毛衣，或小皮衣。

　　才惊觉：冷雨一浇，凉风一吹，还真……有些哆嗦。长裙是薄款，一片式的，对接处被风轻撩而起，小腿肌肤已有变色。鞋子是伞挡不住的，已有积水的透湿感。

　　此前忙着哄母亲，仓促跨步出门，就忽略了天气。认真扒拉了一下，办公室有没有留外套呢？有没有备用鞋子呢？有点回忆不起来了。

　　想起先生素来笑话我，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快失去生活自理能力了，便愈发懊恼不已。

　　妹子有事去了城区，也找不到人送温暖。母亲更是指望不上，她真的老了，出个门、逛个街，我都担心走丢了。而况，我还惦记着上完课，尽快赶回家安抚母亲。

　　必须安抚的。前两天，对面的杨老太走了。母亲情绪便已低落。

　　母亲是幸福的，但，她总觉得不够。传说中的，生在福中，知福，还要福。我家先生经常打趣，说，发现没有？你身上有老娘亲的影子。

　　被父亲宠了大半辈子，又被女儿们接力宠，母亲已养成了小公主，或者说小女人情结，隔三差五伤春悲秋，矫个情、任个性啥的。而况，她这个年龄所要面对的老、病、死……

　　楼梯碰到个孩子，所授班级的，我的科代表，之一。他站下来露出惊讶色，说老师你不冷吗？我想实说，冷啊！又担心他要脱外套给我，就转了个话题，似答非答回复，论一个健康身体的重要性。

　　孩子毕竟年少，哈哈一笑，噔噔噔下楼去了。我站在梯级上，认真想了一下，要不，回家换了着装？时间太赶了，往返也吃力，最关键是：作业没批。

　　找片感康吞下，扛了上午。午餐时间，返家。母亲颠颠的，便迎了出来，说是“听到了动静”。莫名想落泪。妹子不在，我竟……连母亲都照顾不好。当真不孝之至。

　　母亲便各种抱怨，说这么冷咋不晓得多穿点？又说，这么远跑一趟你没正事的么，我就弱到离不得人了？再说，你妹子的事儿也不晓得顺利不顺利……

　　不久之后，抛开了琐碎叨叨，跟我聊家长里短，说及杨老太的身后事，她却又近乎赌气似的，说，等哪天我腿一伸死掉，你们姐妹几个把我切块切片煮着吃也没关系。

　　这话说的，就……很无语。

　　我边摆开碗筷，边笑着打趣，说，你以为你的肉很好吃吗？最好吃的是娃娃肉好吧，人麻叔谋修运河的时候，咋没砍几个老骨头吧唧吧唧，都是炖的娃娃肉好不好？

　　母亲扑哧一下，乐了。又转而责我，说，就你最贫嘴，我是那个意思吗？

　　真要是没人跟你贫嘴，你老人家不孤单寂寞冷啊？我笑着哄母亲，老佛爷，求你赶紧来吃饭吧，吃饱了饭才有力气怼贫嘴女儿呢。

　　心底，似有若无的，闪过一个词：彩衣娱亲。

　　我母亲在委屈，类似“兔死狐悲”，我知道的。我却无从着力。事实上，我也困惑不已。跟先生聊及，先生摊手，不知情，难置喙。

　　是的，杨老太走了，据说是晚上。先生说，你睡得沉，才会不知道，是乱了一阵。

　　我所不知道，是没有落气炮（本地习俗），没有丧礼仪式，没有吊唁宾客，甚至没有嚎哭。说是很快就运走了。家人如常劳作，只门面粘了红纸片——驱邪用的。

　　“秘不发丧”，在小说、影视剧见过。譬如，夺嫡，或阵前，不敢乱了局势。现实生活中，确乎是第一次见。

　　会不会回乡下举办葬礼？我如是揣测。先生沉思片刻，摇头说，不太像，真要回乡下的话，家人就该扶灵走了，对面是正常生活的。

　　妹子“啊”了一声，灵光乍现似的，说会不会老太婆有养老保险啥的，瞒几个月就多领几个月的钱？怀疑我妹子读过《死魂灵》。但，我也读过的啊，愣没往这思路去想，可见脑洞不是谁都能开的。

　　猜测很多，莫衷一是，无非困惑，无非闲磨牙。于我母亲而言，却不仅限于此，她会联想，会延伸，会砭骨地冷，并痛。

　　雨下得更大了。冷气，从门缝、窗缝透入。无边无际的感觉。

　　瞄了眼工作群消息，给女友打电话，我轻咳了一声，说，才注意到我有课后辅导。雨太大了，又冷，我像是感冒了。烦请你帮我代一下呗。

　　她说，好。随后又笑，像是跟孩子在对话，说要蓉妈来啊？我可没法子的，你们谁开车去接？手机那一侧，传来哄堂大笑声，不得不说，我有被安慰到。

　　转头看向母亲，她正痴望向窗外，不知是盼妹子回，还是跌入自我的情绪，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小明五羊

生活气息刻画的入木三分。

十年灵风

是啊，老人要宠、要哄。
我母亲去世后，我与父亲在一起，四年下来，感觉对父亲加深了很多了解。

漫天雪VV

年轻时，每一个人嘴里都能坦然面对生死，可每一个年老的人，生重病的人，真的面对死亡时，都畏惧，都留恋，都不想离开这纷纷扰扰的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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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这篇文字，有一种看民国文的感觉，家长里短，零零散散，却又有静水深流的况味，很是喜欢。